我說:「咱倆不能回家。」
家裡那倆慫貨都不用裴朔親自出馬,只要裴朔派人通知一聲,他倆就能把我和嫡姐原封不動地送回去。
甚至,還會警告我倆好好過日子,別沒事找事。
於是我倆達成一致,拐彎到鏢局,僱傭十幾個鏢師護送,中途又換乘馬車多次,從西北大漠,一直逛到煙雨朦朧的江南。
過上了有錢有閒沒人管的神仙日子。
從此世界上少了兩個在內宅苦熬的深閨婦人,多了兩個有錢的美貌俏寡婦。
……
眨眼就是兩年時間過去。
裴家婆媳聯手和離,並且將裴家洗劫一空的事情,曾是京城茶餘飯後閒談必備。
裴家也曾張貼告示說只要提供我倆的線索,就能獲得賞金千兩。
一時間販夫走卒、街頭幫閒都在尋找我倆的足跡,然而時間抹去了一切的痕跡,現在早已沒人再提起。
就連尋人告示的紙張都泛了黃,卷了邊。
我想著裴家丟了點家產也該緩過來,該消氣了,於是此時此刻,我和嫡姐來到了京城最新開的南風苑貴賓雅間裡,點了十幾個小倌伺候。
捏肩的,捶腿的,剝葡萄的,喂酒的,跳舞的。
應有盡有。
嫡姐有點放不開,只有我,左擁右抱地被伺候著。
我哄她:「別不好意思跟他們玩鬧,你不覺得那小倌長得像裴朔嗎?」
「我把那個點給你?」
她眯起眼辨認:「確實很像。」
我補充說:「不僅長相像,氣質也像。」
嫡姐:「行為舉止也很像。」
「如果聲音也像的話,簡直是同樣的人了。」說到此處,我倆心裡咯噔一下,面面相覷。
果不其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腦海里倏地閃過一些抵死纏綿的瞬間:
「江書雪。」
我抬眼。
此時,樹靜。
風止。
不遠處,被我錯認成小倌的青年披著狐毛大氅,眉眼凜冽,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眼底的戾氣難以遮掩。
——確是裴朔無疑。
這個場景,我在心裡早有預料,縱然脊背如遭雷擊般僵直,我仍然能應對得體:
「有話快說。」
說時遲那時快,方才還十分羞澀的嫡姐一把奪過我懷裡的小倌,順道捂住了我淬了毒的嘴。
她是真怕裴朔把我打死,將鍋都攬在自己身上:「公爹,是我非央著母親帶我來這腌臢的地方的。母親本也是訓誡了我,但實在拗不過我,這才……」
裴朔瞥了她一眼,語氣不明:
「有時間就去請張院判來看看脊椎,我怕你年紀輕輕背不動這樣沉的鍋的。」
他三言兩語就定了性,堵住嫡姐的嘴,讓她不好再張口。
9
他火氣真旺。
我讓他喝點水消消氣。
裴朔接過茶水抿了口,耷拉著的眼皮抬起,下三白,眼尾黑痣,看起來就很兇:「你為何在此處?」
但我無所畏懼:
「嫖啊。
「不然呢?」
好話我當然也是會說的,比如說:「我就是想潛回京城偷偷看你一眼,看你過得好不好。」
但我,並不屑於說假話。
眾所周知,人無語到極點,是真的會笑的。
裴朔就被我氣笑了。
他氣得胸膛鼓譟,猛然起伏一下,然後活生生暈過去。
當他沉重的身軀壓向我壓過來時,我扶住他,戳了戳他的肩膀:「裴朔?」
「裴朔?」
他沒有反應。
嫡姐問我:「這次的藥,見效這麼快?」
我得意道:「改良版,至少睡上三天。」
我是個毒婦,並且從小在道觀長大。
是個表面上光風霽月、背地裡鉛汞都來的人。
這也不是我倆第一次遇到追兵,但每次都可以靠我的藥,成功藥倒。
「走啊。」我拍拍衣裙上壓根不存在的灰塵,向嫡姐伸手,「別愣著了。」
10
裴朔視角:
四周陷入昏沉的黑暗當中,眼皮似有千鈞重,裴朔想喊江書雪不要走,但她低頭割斷了裙擺,只在他指縫裡留下了布帛。
倒下去的一剎那,他倏地想起他和江書雪的初見——
彼時江書雪尚未及笄,沒被接回江家,還在道觀里當她的道姑,裴朔是被她撿來的身受重傷的男人。
和很多三流的爛俗話本子裡的開篇一樣。
只不過,剛醒來的裴朔的刀就橫在她的脖頸,而江書雪卻眼皮都沒抬,低頭搗藥:
「怪不得話本里說,撿來的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既然知道,你還撿我?」
她笑了:「你放心,誰叫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呢。」
此時的裴朔,面容殘缺,筋脈寸斷,站都站不穩。
可正好符合了她的要求——
試藥的藥人。
江書雪有很多藥效不明的藥需要我來嘗試,包括研究的蒙汗藥,能修復裴朔臉上疤痕的藥膏,以及彌補調養筋脈的方子。
……
在裴朔身上試過的藥,數不勝數。
等到他對蒙汗藥都逐漸有耐藥性以後,他與江書雪的關係已經不一般。聽說她是江家的庶女,即將回京,他便問:「我和你一道回京如何,我做你的靠山。」
江書雪意懶情疏:
「不如何。
「我回京是要大展身手的,你不是我的靠山,你頂多算個累贅。」
她說是這樣說的,然而,對於這個累贅,臨走時她還是留下字條仔細囑咐,讓他記得換洗臉上的膏藥。【一天換三次,七天以後解開包紮的布條。】
……
蒙汗藥的效果遠不如江書雪所預料的那樣,裴朔只暈了半刻鐘。
醒來時,裴淮看到身側的裴淮。
捏住他的手腕,手背青筋浮起,只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
「我看到江書雪和江婉年了。」
第二句:
「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找。」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裴淮身上的護甲凜然作響,他說:「是。」
坐在南風苑裡的裴朔眼神如刀,垂首望著手裡殘有餘溫的裙擺衣料時,眼底泛著驚人的寒意。
他絕不允許,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丟下。
11
我沒想到蒙汗藥對裴朔的效果這麼短暫,京城立即戒備起來,出入都需要嚴格盤查。
風聲緊促。
我堅信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嫡姐忐忑:「這不行吧?」
我說,「怎麼不行,誰會猜到我倆逃回南風苑了?」
是的,我倆回到了南風苑,坐到了離之前的貴賓間只有一面屏風相隔的房間裡。
推開窗,我就能看到苑外兵荒馬亂。
裴朔和裴淮騎在並排的高頭大馬上,裴淮稟告:「父親,城門口已經吩咐嚴查了,其他地方也搜過了,沒有發現她倆的足跡,您是不是……看錯了?」
我用手作碗狀,湊近嫡姐耳邊,用氣音低聲說:
「我就說,包找不到的。」
嫡姐遞給我一個讚許的眼神。
哪知。
裴朔一口否決,咬死了:「不可能。」
「以我對江書雪的了解,她現在可能就在附近,欣賞我們找她倆找得團團轉的表情。」
他很篤定,篤定得像是他能聽見我的心裡話似的。
我:「?」
嫡姐:「?」
裴朔忽然察覺到什麼,抬起眼。
他和我,一下一上,落差高低,但就是這麼準確無誤地看到了我。
四周死一樣的寂靜。
我訕笑:「……哈哈,好巧哦。」
……
說實話,我還好。
裴朔畢竟年紀大點,為人稍微穩重些。
除了我走到院門時,總有披甲持戈的裴府私兵攔住我:「夫人不要為難我等,請回。」
找到我後,也只是鎖在院子裡,其餘的倒是沒受到什麼虐待。
倒是嫡姐那邊,裴淮本就桀驁不馴,不服管教,也不知會不會下手沒個輕重——
得想個法子撇開那些私兵,去找嫡姐。
於是,裴朔下值時,我在屋內已經等他很久了。
「派人守著我做什麼?」我泡了一壺裴朔私庫里御賜的雨前龍井,啜飲,「我不喜歡那麼多人盯著我。」
裴朔不難揣測我的想法,表情喜怒難辨:「你又想逃?」
「沒有啊。
「我不是。
「怎麼會。」
裴朔半個字都不會信我的邪,警惕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們只是守著,不會礙到你的。」
直到我慢悠悠地轉著杯子,把茶都潑到了裴朔的勁裝上。
裴朔沉聲:
「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