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老巫師不愛社交。
他把我也養成了一個內向自閉的小女孩。
我在森林裡沒有好友,只有點頭之交。
但這幾條狗我是一天都不能獨立養下去了。
我要去找個託兒所。
我叩著樹精靈的木門。
因為有些恐懼這種直接的社交,我用手捏著衣角,忐忑不安。
栗色頭髮的精靈開了門,笑得溫婉可人:「是莉奧拉呀。你小時候我還抱過Ťŭ̀⁺你呢。」
我羞澀一笑:「梅姨,你們還能接受託管小孩嗎?」
她驚訝地張了張嘴:「你有孩子了?真是看不出來。」
我身後冒出四個狗頭。
它們興奮地喊了一聲:「汪!」
心善的梅姨接受了它們。
我為此付了十個金幣。
我按照撿狗的順序摸了摸它們的狗頭,溫聲說:「我晚上再來接你們噢。」
我目送它們被接到樹洞裡,然後撒腿就跑。
嗚嗚嗚,終於自由了。
接下來,我有半天的時間重新組裝自己的藥櫃。
17
四隻狗在樹洞裡接受了精靈的良好教育。
它們跟著精靈喝神奇的露水,吃花蜜,好像長出了點腦子。
變得很有寵物德。
回家後,它們不鬧騰了ťű₃。
特別是向來活潑又聰明的阿拉斯加。
它不拆家了,也不出門撒歡了。
就蹲在角落裡,和另外三隻狗一起,小聲叫著。
狗狗祟祟,像是在密謀著什麼。
我感到很不對勁,卻說不上來。
我預感可能有大事發生了。
直到有一天,風精靈給我傳話,告訴我:「你家孩子在託兒所里早戀了。」
我:「!」
天殺的,我要讓領主把這群黃毛都抓起來!
18
我趕去了樹洞。
同行的還有一隻狼人。
我曾見過他,他是路且的封臣。
精靈的臉上有一絲憂慮,阿拉斯加和小灰狼蹲在她身邊,瑟瑟發抖。
灰大狼狠狠地訓斥小灰狼:「你是血統尊貴的狼人啊,怎麼可以跟雪橇犬混在一起!」
我不服:「憑什麼看不起我的小狗!」
我說一句,灰大狼能頂十句。
灰大狼抹了一把眼角,乾號道:「哪有狼人跟狗在一起的!你就是欺負我們孤兒鰥父的!我家小灰回家後一言不發,我以為是在學校里被孤立了,原來是愛上狗了!天殺的,我要讓大王把你們關大牢!」
我好無奈啊。
我低頭,跟阿拉斯加對上了眼神。
它好像有點心虛,馬上撇開了目光。
灰大狼罵罵咧咧了十多分鐘後,一陣風吹了過來。
風精靈的低語在耳邊響起:「狼王來了。」
我和樹精靈齊齊看向灰大狼,目光如炬。
玩不起是不是?
小孩的事情,他還真搖人。
灰大狼一臉蒙逼,連連擺手:「我就是說著玩的啊,我沒喊他來。」
19
路且走進了樹洞。
他仿佛攜帶著一陣夾雪的風,一陣冷意透進來。
傳說銀色的狼人住在更高海拔的雪域,不會輕易下來。
在這裡見到他,很意外。
這是半年以來,我和他見的唯一一面。
他的氣質比從前沉穩許多。
還是穿著那身貴氣的銀白皮草,渾身像披了一層霜雪。
頭頂還戴了一頂鉑金王冠。
冠冕最頂上鑲嵌的那顆鑽石,比我熬藥用的魚眼睛還大。
他現在過得還真好啊,不像當初跟我在一塊的時候,頭上只能戴個不要錢的花環。
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裝死的阿拉斯加。
阿拉斯加的兩隻耳朵上套著我今早特地為它編的花環。
它是狗中的小女孩,當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小狗很禮貌,對路且歡快地搖了搖尾巴。
灰大狼興奮地說:「大王!你來為我做主了?」
路且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然後搖頭。
灰狼見了同類,話就更多了,止不住地碎碎念。
路且幾次想打斷,都未果。
他在灰狼的念叨中,沉默地看向了我。
那道目光,在此時顯然有些不合時宜。
我沒有理會路且。
我不想聽他們狼人的事,暗中沖阿拉斯加勾了勾手指,小聲:「嘬嘬嘬。」
它能看懂我的手勢。
這是「我們先走」的意思。
阿拉斯加竄到了我身邊,我摸了摸它的頭,蹲下來為它戴上牽引繩。
「梅姨,我先帶招財走啦!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它!」
精靈好像還沒從狼王出現的震驚中緩過神,沖我點了點頭,露出一個帶著些許茫然的笑。
20
走出樹洞。
我的衣角被牽住了。
巫師袍太過寬大,人走幾步,袍子還留在原地。
我回頭。
路且的指尖蒼白。
他的唇動Ṭṻ⁻了動,有些生澀地開口:「莉奧拉……」
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還是停住腳步,問他:「怎麼了?」
他小心翼翼地問我,聲音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可不可以再等我幾個月?部落中的事馬上就處理完了。」
我後知後覺地猜出來。
原來那晚他狼叫著,想說的內容是這個。
我抿了抿唇,對他笑了一下。
剛想說話,身後,灰狼追了上來:「大王!你說過你不會愛上女巫的!」
說真的。
第二次聽到這種話,我真的有點生氣了。
我看上去有那麼像滿腦子情愛的人嗎?
我收斂了笑意,面無表情:「我不知道你們狼人是什麼習俗,反正我是不會跟小動物談戀愛的。」
我將巫師帽的帽檐往下壓了壓,遮住大半張臉。
然後轉身牽著阿拉斯加離開。
它撒腿跑得很快,以至於我用了點魔法才跟上它。
身後,路且似乎被灰狼絆住了腳。
灰狼還在「大王」「大王」地喊著。
路且冰冷的聲音也帶了一絲惱意:「你不要說話。」
21
回家後,我與阿拉斯加促膝長談。
雖然我不知道它能不能聽懂複雜的話,但我要跟它好好說。
不要和那群自視甚高的狼人玩。
它趴在我腿邊聽著,偶爾用叫聲回應我。
這些天,我學了一些狗和狼的語言。
雖然學不太懂,但大致知道,它這是說自己會聽話。
我摸了摸它的頭,嘆了口氣,然後起身去給它剁骨頭。
傍晚,另外三隻狗被精靈送了回來。
它們趴在食盆邊,湊一起吃晚飯。
我點了支蠟燭。
開始看書。
老巫師給我留了很多遺產,包括許多關於獸人和精靈的古籍。
我看見書架上已經沾了灰的《狼人語言》,想了想,還是拿下來讀了。
以後總會用著的。
22
夏季的伊始,樹精靈開始忙起來了。
四隻小狗不能送去託管了。
我就親自帶著它們,放著它們在叢林裡撒歡。
夏風吹得樹葉簌簌作響。桃金娘結了紫色的果,掛在翠綠的葉子間,像小燈籠。
我坐在樹底下的草叢間,折了把金雀花編花環。
小狗戴著金色的花環,跑來跑去,追逐打鬧。
挎著籃子,坐在樹上摘漿果時,我又聽見了熟悉的風聲。
風精靈特地來告訴我:「莉奧拉,你被新的領主通緝了。」
我一直在通緝的名單上面。
不過精靈與獸人對通緝令上開出的條件不感興趣,並不想耗費大量精力來抓我。
而普通人類也沒有能力抓我。
只有這位新繼任的領主格洛里昂。
他是上任領主的私生子,為了立威,宣稱要燒死最後一個女巫。
我咬了一口漿果,酸甜的汁水在嘴裡濺開。
好吃。
我覺得他多少有點沒事找事了。
普通人擅自闖入森林,通常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我跳下樹,把摘下來的果子分給小狗,去湖邊洗了洗手。
湖水很澄澈,倒映出了我的身影。
鮮艷的紅髮、松石綠的瞳孔。
儘管活了許多年,還是少女的輪廓。
我捧著臉,陷入沉思。
上一次打架,好像是五十年前了。
23
四隻小狗不諳世事,無憂無慮地在草叢上撒歡。
身上蓬鬆的毛都沾上了鳶尾花瓣。
我想了想,用法杖點了一下它們頭頂的花環,附加了魔法上去。
就算我在外面出了意外,普通的人也奈何不了它們。
小狗們玩自己的。
我坐在湖岸邊玩泥巴。
因為從前學過一些陶藝,於是努力將手裡的泥巴團成小狗的形狀。
我邊發獃邊捏,然後,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沉默地看向手裡。
嗯……下意識地捏出了熟悉的人。
泥巴有個人形,但長了耳朵和尾巴。
我把泥巴放下,洗了洗手,將湖水撲在臉上。
好,冷靜一些了。
正轉頭向小狗走去。
卻在對面的林間,看見了路且。
有那麼一會,我甚至以為我捏的泥巴人活了。
他融不進繁花似錦的背景,宛若一座雪的雕像,立在綠意沁透的林間。
我愣神的時候,柯基已經歡快地沖他跑了過去,然後,親昵地在他的腳邊蹭了蹭。
路且把它抱了起來,像抱小孩似的。
他的臂彎之外,小狗短小又蓬鬆的尾巴愉快地晃了晃,像一朵綻開的金雀花。
24
我的頭頂,貓頭鷹站在樹枝上曬太陽。
它年齡跟老巫師一樣大,消息又靈通,是森林裡的百曉生。
它懶洋洋地梳了會羽毛,又歪著頭,對我說:「莉奧拉,最近狼王總是有各種理由從雪域下來。」
「比如前些日子號稱給封臣的孩子撐腰,最近說要巡視下面的部落……你說,他有沒有可能……」
我避開他銳利的目光,在想它說的那種可能。
它露出一個神秘的笑:「我也不知道,年輕人的事情,我不懂。」
我在出神想事情。
路且已經抱著狗,從遠處慢慢地走了過來。
他的披風拖地,划過青草,發出沙沙聲響。
他又開口了:「莉奧拉。」
聲音清澈得像泠泠溪流。
他垂下眼帘:「我當初跟灰狼說,我不會愛上一個臭名昭著的女巫。我只是把她當作免費醫療,我有自己的計劃。我裝作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只是計劃的一步。別說了我自有打算。」
他一口氣說完了,語速很快,我險些沒聽清。
他抬眼看我,眼睛濕漉漉的,像小鹿:「我是騙他的。那時候我剛搶到狼王的位置,他們都要我立刻回去把前代狼王留下的事情處理好……」
他說著,又不敢與我對視了,頭低下去。
「你把我帶回去吧,當狗也行。」
我的臉有些發燙,像被火燒。
老巫師曾經滿面春色地跟我說。
他遇到過一個貌美又聰慧的女巫。
他生平第一次紅了臉。
然後,他就栽在了她手裡。
25
我有了四隻狗和一個狼人。
路且暫時跟狗住一窩。
他能跟狗交流,四隻狗面對他時,都聽話得不得了,不用牽引繩都能拽住。
灰狼也曾來找過他。
他總是一本正經地說:「我只是巡視森林部落。我自有打算。」
灰狼滿臉挫敗:「大王,給人當狗也是你計劃的一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