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星完整後續

我沒見過這樣的簡遂。

整個人像一頭野獸，眼尾微紅，脖子上青筋暴起，他怒吼著推搡眼前的女人：「你走，你走！」

我被嚇了一跳，剛要阻止，簡遂扭頭看向我，如同碎了的瓷器。

「師傅……」

語氣摻了幾分哽咽。

我上前，擋在簡遂面前：「這位女士，你之前都沒有出現，現在在簡遂得了大獎後突然出現，不得不讓我懷疑，抱歉，我了解到的消息是簡遂是個孤兒。

「所以，請你離開。」

女人露出幾分不可置信，指著自己：「程老師，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和簡遂長得這麼像嗎？而且這是我們母子的事情，您好像越界了吧？」

我寸步不移。

「不好意思，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徒弟。

「唯一一個徒弟。

「以及，他和我說他沒媽。

「如果你還不走的話，我就叫保安了。」

女人面容扭曲，瞪了我幾眼後不甘地離去。

她走後，我鬆了一口氣，扭頭去看身後的簡遂。

他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我向前一步，抱住他，堅定道：「簡遂，沒人可以強迫你，師傅會永遠保護你。」

簡遂抬頭，剎那，一滴淚划過臉頰，落在我的肩膀。

我以為這個女人的出現只是一個插曲。

我沒想到，自此之後她經常出現，甚至為了證明，她還拿了一份親子鑑定。

對此，我無話可說。

她常常會琴房外面拍視頻，然後配文：【我的冠軍兒子。】

也會給簡遂帶吃的，食物堆滿鋼琴，她依舊樂此不疲。

最嚴重的一次——

「我說了，我現在對這方面沒有任何想法。

「什麼品牌的東西都不可以。」

我有些煩躁。

自從簡遂獲得冠軍後，很多代言找上門來，開出高價，但我不希望簡遂被其他事情打擾，我希望他一心一意練鋼琴，所以總是拒絕。

但製造商不在乎這個，他們只看到了簡遂巨大的商業化價值。

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擾，讓我有些疲憊。

這次，不同以往。

簡遂媽媽聽到了高昂的報酬，心動了：「程老師，你為什麼拒絕？這麼多錢，就拍幾張照片，錄個視頻而已，普通人可能一輩子都掙不了這麼多錢。

「學鋼琴拿冠軍重要，但掙錢同樣重要。」

看著她眼底的貪慾，我有幾分厭惡。

道不同不相為謀。

「現在接廣告，只會打擾簡遂，如果您樂意的話，您自己去拍，別帶上我的徒弟。

「話我只說這麼一次，我不會同意，簡遂更不會同意。」

得到簡遂的拒絕後，她終於放棄了這個想法。

我以為她是一位母親。

卻忘了，有些人配不上這個身份。

20

我被罵上熱搜的時候，正在聽簡遂彈琴。

「程念，程念！」

同事風風火火地闖進來。

「大事不好了。」

她舉著手機，一段視頻映入眼帘。

視頻里，簡遂媽媽對著鏡頭聲淚俱下。

「我不知道，為什麼她要阻攔我們母子相認，現在我知道了，她……她居然對我兒子有著那樣的心思，怕我搶走兒子。

「她身為一位老師，怎麼能那樣齷齪！

「我只能以這種方式揭露她的惡行，希望大家能夠關注這件事。」

更多視頻被發掘。

簡遂媽媽來的那天，我抱著簡遂。

吃火鍋那天，我看他手的眼神。

以及一些被惡意刪減的視頻。

評論區將我罵得體無完膚。

我只看到三個字。

「戀童癖。」

嗡的一聲，我大腦一片空白。

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暗無天日的時間，道德枷鎖逼我就範，無數人指責。

【戀童癖，好噁心。】

【那么小她下得去手嗎？】

【有些人不配為老師。】

【程念居然喜歡蘇北，那可是她的徒弟，相當於孩子！一個母親喜歡自己的孩子？】

……

一條又一條罪行加在我身上。

我被打入地獄，永不得超生。

「師傅，師傅！」

焦急的聲音將我的思緒喚回。

看著眼前輪廓分明的簡遂，我的心更沉。

上一世，我可以坦坦蕩蕩地說我問心無愧。

這一世呢？

我好像，問心有愧。

「師傅，你別著急，你別聽他們亂說。」

他說著起身要走。

我拉住了他：「簡遂，坐下。」

他喊：「師傅！」

「坐下，否則以後我不是你的師傅。」

他這才不甘心地坐下。

「彈琴，練習，準備世界大賽，其他不用管。」

他尾音發顫：「師傅？」

「照做。」

現在是關鍵時刻，我不能因為自己毀了簡遂。

他該去往山巔俯瞰，他該一路向上。

而我，有些力不從心了。

簡遂的水平早已超過我，我只能追趕他的身影，如果追趕不上也沒關係。

他好就好。

21

事情持續發酵，我的聲名越來越差。

就連基地的人看我都帶著些異樣的眼神。

簡遂提出的要求，我早已料到。

「師傅，世界大賽，我打算讓媽媽陪我去。」

我點頭同意。

沒關係的。

我現在這樣只會給他丟臉。

「師傅，您能別來嗎？

「求您了。」

我猛地抬頭，看著簡遂。

他垂著眼睛，睫毛投下一片陰影，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連這樣的權利都要剝奪嗎？

我啞然，良久才點了點頭。

不去。

得到我同意的那刻，簡遂走了。

第二天醒來，我沒有看見他的身影。

他搬了出去，家裡關於他的一切都消失不見。

世界大賽在即，他應該已經遠去。

我捧著一杯牛奶，慢吞吞地喝完，呆坐在原地。

直到身上開始瘙癢，我才意識到——

我牛奶過敏啊。

怎麼忘了呢？

碰巧此時，門口傳來聲音。

我的眼猛地一亮，心開始狂跳。

直到看到來人，心又猛地下墜。

是蘇北。

「你來幹什麼？」

他慢慢走近，蹲下欣賞我的樣子，手背輕撫上我的臉頰：「師傅，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

「現在你知道誰最愛你了吧？」

「我早就說過，簡遂他比我惡劣千萬倍。」

我用盡全力推開他：「他勝你千萬倍。

「滾開，離我遠點。」

我的手腕被他輕巧地抓住，他忽然從身後掏出針劑扎到我的胳膊上。

「師傅，先睡一覺。」

意識逐漸混沌。

再醒來時，我在飛機上，渾身無力。

身旁一隻手將毯子蓋在我的身上：「師傅，醒了？

「你要帶我去哪裡？

「去師傅最想去的地方，見師傅最想見的人。

「師傅，只有你親眼看到簡遂是怎樣在聚光燈下發光，又是怎麼把你拋棄的，你才會知道我有多好。」

我用力歪頭，看他：「這一切都是你做的吧？

「從那個女孩出現時我就開始疑惑，明明你更耀眼，簡遂籍籍無名，甚至耳朵還不太好，為什麼要派那個女孩接近簡遂。

「後來簡遂媽媽的出現，這麼長時間她都不見，偏偏最近出現，太過巧合。

「直到你的出現，這一切有了合理的解釋。

「你認識那個謝珊，所以你找到她讓她毀了簡遂，後面又找到簡遂媽媽，甚至，戀童癖的事情也是你爆出來的。

「對嗎，蘇——北？」

蘇北摩挲著下巴，耐心聽我說話。

說完後勾了我的鼻子一下。

「真聰明，我的阿念。

「要不是謝珊，我們上輩子怎麼會錯過，這輩子我要好好報復她，我接近她，抓到她的把柄，威脅她接近簡遂。

「那個蠢貨，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你知道嗎？她差點被簡遂殺了。」

他看著我疑惑的表情，冷笑道：「你那個徒弟可不是只乖綿羊，是個狼崽子。

「謝珊故意撞掉他的助聽器，也不知道那個破爛貨有什麼重要的，他直接發瘋掐謝珊，要不是謝珊說能修好，謝珊都要被他掐死了。」

我冷冷瞧著他：「你胡說。」

他搖頭髮笑：「胡沒胡說你自己心裡有數。

「後來我找到了簡遂的媽媽，那個女人可不是個什麼好東西，唯利是圖。

「其實我不想這樣對你的，這只是下下策，要不是你和她產生分歧，她怎麼會想毀了你。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和簡遂還挺像。

「一樣的……狠。」

我瞳孔微縮，難以把他口中的簡遂和我想像中的聯繫在一起。

還有簡遂媽媽。

她和簡遂到底發生了什麼？

22

蘇北帶我住進了一家別墅，他定時給我喂藥，讓我渾身酸軟無力。

國際大賽就在明天。

我一夜沒睡。

馬上就要見到簡遂了，心裡有些緊張，以及不安。

抱歉，簡遂，我食言了。

大賽當天，蘇北帶我坐在觀眾席。

像是早就準備好了，我們的位子挺靠前。

直到簡遂上場。

唯一的光束打在他身上，他一襲西裝，耳邊還戴著那個破舊的助聽器。

我的少年。

經過時光的打磨，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

他走到鋼琴座上，坐好。

隨著手指上下起伏，鋼琴聲響起。

他閉著眼，沉醉。

全場亦沉醉。

我笑著：「蘇北，你永遠比不上他了。

「永遠。」

他早已從黑暗中掙扎出來，爬到滿是陽光之下。

從今之後，只會一路長虹，聲名鵲起，任何事物無法阻擋。

他就是春天。

蘇北陰沉著臉，片刻後笑了：「師傅，沒關係，還有你陪著我沉淪於黑暗。

「哪怕他攀登頂峰，那也沒有你了，你被他犧牲了。」

望著台上，鋼琴曲終了。

簡遂停手。

雷鳴般的掌聲中，我輕聲道：「甘之如飴。」

23

簡遂獲得了世界大獎，他摘下桂冠。

他媽媽穿著昂貴高定款款走下。

「沒錯，我就是簡遂的媽媽，簡遂有今天我很高興。

「我希望他以後越來越好，越來越好。」

目光轉向簡遂，他站在中央，拿著話筒。

「我有罪。」

他開口，全場譁然。

我亦如此。

他再度開口，全場安靜。

「從我記事開始，我就坐在鋼琴座上，不停地練琴。老師誇我天賦超群，媽媽以我為傲，儘管不斷練習，我依舊沒有怨言，因為我愛鋼琴，我為它而生，為它而存。

「後來我參加比賽，拿到名次，漸漸地穩奪第一，媽媽對我很好，可是後來，有一次，我發燒了。

「那天，家裡沒有任何人，我高燒到四十一度，始終沒有等到媽媽的身影。

「她回來帶我去醫院後，我才知道我聽不到了。

「我忘不了那天媽媽驚訝的眼神，她看向我沒有心疼與自責，只有嫌惡。

「我不是天才了，不能給她帶來驕傲了，或許還會讓她丟臉。

「所以，她一走了之，拋棄了我。

「無數個日夜，我等待媽媽的懷抱，等來的只有一場空，那段時間對我而言，生不如死，我討厭鋼琴到了厭惡的程度，我想砸爛世界上所有的鋼琴，撕爛所有的琴譜，我以為我會這樣死去，就如黯淡衰亡的星。

「可是後來，我遇到了一個人。

「她笑得明媚，撿起丟落在塵埃里的我, 給我買了助聽器，重燃我對生活的希望。

「後來，我終於如願成為她的徒弟，她說我是下一個貝多芬, 她帶我重燃對鋼琴的熱愛, 後來我才意識到, 我不討厭鋼琴，我討厭滿身泥濘的自己。

「我獲得大獎，參加國際大賽全是為了她，因為從她收留我的那刻起，我的熱愛全部變成她。

「黯淡的行星沒有消亡，而是圍繞著發光發熱的恆星運動旋轉, 永不停息。

「我有罪。我愛上了我的師傅，視她為畢生的追求、存活的意義，齷齪噁心的從來都不是她，她光明磊落、風光無限，是我高攀她。」

台下。

我泣不成聲，連他的身影都模糊了，凝成一個又一個光暈。

原來，這才是他。

原來我早就遇見了他。

原來，他這樣苦，望著自己的天賦被一點點剝奪，那種無力感我難以想像。

他度過了怎樣的黑暗啊。

原來, 原來……

他不肯丟棄那個助聽器是因為是我送他的, 他不讓我來不是怕我丟他的臉，而是要以近乎自殺的方式將自己的傷疤揭開，替我解釋。

他知道這場比賽帶來的關注度, 所以連自己都拋棄, 只為替我正名。

「簡遂, 你不應該……」

值得嗎？

24

簡遂的話引起了軒然大波, 簡遂媽媽做的惡事被翻出，她被全網抨擊, 她受不住壓力，把蘇北也供了出來。

而我此刻正望著簡遂。

簡遂的眼睛裡全是慌亂。

「師傅……

「你怎麼還是來了？我對不起你。

「很抱歉，還是讓你看到這麼不堪的我。」

我搖頭：「簡遂, 你很好很好。

「從第一次見，我就說你很好。

「你那麼耀眼，喜歡上你太過尋常。

「以至於我——

「現在才發現。」

番外

1

今天是蘇北參加全國比賽的日子。

我有些事情耽擱了, 現在才坐上車。

車剛上路沒多久，司機調轉方向。

我焦急地詢問：「怎麼了？師傅能快點嗎？我趕時間。」

司機嘆了口氣：「姑娘, 不是我不想快, 前面發生車禍了, 有人死了，前面堵死了。

「現在我們得換一條路走。」

我看了一眼時間，點了點頭：「好吧, 麻煩您了。」

新聞滾動播放車禍事件。

我隨意瞥了一眼上面的名字——簡遂。

2

簡遂死的時候，他是高興的。

程念在學校選人那天，他鬧肚子不在，錯過了。

一生遺憾。

所以後來得知有人為了毀掉蘇北, 要殺了程念的時候，他慌了。

短時間他什麼辦法都沒想到。

只有一條：

一命換一命。

不過，值了。

(全文完)

備案號:YXXBMbbXmz5bN1Hj6nZkouM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