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是下意識就說出了這句話。
可明明我記得他對貓是不牴觸的啊。
野貓?我氣不打一處來,爪子下的肉墊有些發癢。
很想撓花他那張冷冰冰的臉。
從前天天把我當寶貝摟著的時候,也沒見他嫌棄。
狗男人!
小年糕一下從床上站起來,將我往懷裡使勁摟了摟。
「不!」
他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不能把她送走!」
小年糕光著腳站在柔軟的被子上,卻還是仰著頭看著蔣洵,臉上掛滿了委屈:
「她叫咪咪。爸爸,你不在家,我一個人害怕……是咪咪陪著我,我才睡著的。」
「爸爸,求求你了……」
蔣洵的眉頭皺了起來,他走近幾步,長舒口氣。
「蔣念,別胡鬧。」
他連名帶姓地叫,一般這樣的情況下他該沒耐心了。
「貓身上有多少細菌?萬一抓傷你怎麼辦?立刻把它弄出去。」
他說著,就伸手要來抓我。
我的後頸毛瞬間炸開,喉嚨里發出一聲威脅的低吼。
狗男人!別碰我!
小年糕嚇得往後一縮,抱著我躲開蔣洵的手。
「不要!爸爸你別碰她!」
小年糕的眼眶又紅了,聲音裡帶著哭腔卻還是滿滿的倔強。
「媽媽不在了,你還要把咪咪趕走嗎?」
「媽媽」兩個字,讓房間的空氣瞬間凝固。
蔣洵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他臉上的不耐煩忽而被定住。
好大兒,乾得漂亮!
果然是媽媽的好寶貝!
我用頭傲嬌地頂了頂小年糕的下巴,喵喵叫了幾聲,給他鼓勵。
小年糕摟我摟得更緊。
他遺傳了我的血脈,才五歲就能聽得懂貓語,這要是被蔣洵知道,自己的兒子和他前妻一樣,都是能變成貓的妖,不得把他氣死。
蔣洵放下了手,他的視線從小年糕因為剛剛哭過而泛紅的臉挪到我身上。
他盯我盯得有些緊。
我翻過身子,索性不去看他,摟著小年糕,窩在了他的懷裡。
蔣洵的臉色沉了下來,但看著小年糕護我護得緊的樣子,終究還是沒再說什麼,只是冷哼了一聲。
「不許它上床!」
小年糕沒聽,將我摟得更緊。
我窩在小年糕懷裡,趁機打量著蔣洵。
不過幾日未見,他似乎瘦了一點,眼底帶著明顯的烏青,像是熬了好幾個大夜。
這怎麼和他剛才我在幻境里看到的他在酒會的模樣不一樣?
從前那種意氣風發、生機勃勃的感覺淡了不少。
給人的感覺滿是一種揮之不去的煩躁和落寞。
哼,活該。
接下來的幾天,我便以咪咪的身份,在蔣家住了下來。
蔣洵拗不過小年糕,還被小年糕吩咐去給我買了超級豪華的貓窩以及貓爬架。
白天,我就在家陪著小年糕玩耍,聽他講幼兒園裡發生的趣事。
晚上,等他睡著了,我就在別墅里四處溜達。
偶爾,我也會小小地給蔣洵添添堵。
比如,趁蔣洵不注意,將他書桌上一份看起來就不順眼的文件,用爪子扒拉到地上。
又或者,在他開重要的視頻會議時,大搖大擺地從他面前走過,擋住他的鏡頭,氣得他臉色鐵青,卻因為小年糕在一旁護犢子而無可奈何。
這種感覺,真是……爽啊!
一天夜裡,我溜達到蔣洵的書房。
他不在,書房的燈卻亮著。
真是浪費!
他先前不同意小年糕留下我,那我就給他來個大驚喜。
讓他說我是野貓!
我攢起力氣跳上他那張寬大的書桌,想給他的桌子撓上一撓,磨磨我的爪子。
低頭的一瞬,卻發現桌上攤開著一本線裝的古籍,這書得有年頭了。
書頁泛黃,字跡也已經有些看不清了。
書名是《精怪異聞》。
我翻了幾頁,上頭竟出現了喵喵族長的樣子!
他研究這個幹什麼?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他是發現了什麼?
7
蔣洵最近很奇怪。
他總是在家裡的時候東張西望。
他不會真發現什麼了吧。
否則他怎麼會翻看有關喵喵族長的記載?
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尤其是在小年糕不在的時候,他總會死死盯著我。
也不怪我,畢竟作為一隻流浪小貓。
咪咪我實在是太聰明了些。
不僅通人性,甚至還能用爪子扒拉開一些構造簡單的門鎖優雅地開門。
有幾次,我窩在小年糕懷裡打盹,蔣洵走近時,我看出了他身上審視的意味。
他好像偶爾會在我身上聞到什麼,然後陷入沉思。
那是我身上獨有的,屬於妖的淡淡馨香,與我人形時蘇裊裊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轍。
不過,依照蔣洵自傲的模樣,他絕對不會同我聯想到一起。
他只是失笑:
「我在想什麼。貓的身上怎麼和蘇裊裊有一樣的味道呢。」
我的毛忍不住顫抖。
「一定是我最近太忙了。」
蔣洵搖了搖頭,俯下身子想摸我的毛,我一下跳了出去,跑得離他遠遠的。
蔣洵倒是沒追上來非要擼一擼我的毛。
我安心地趴在太陽下曬太陽。
蔣洵從來沒多想過。
其實仔細想一想,從前我和普通女孩子還是有很大差別的。
比如,除卻剛化形時我整日高燒,那之後我從不生病,無論春夏秋冬,我永遠精力充沛。
尤其是在夜裡。
我的視力和精力更是要好上不少。
我的力氣,也比尋常女生大得多。
就連蔣洵的腳扭傷,我都能將他一口氣從一樓背到五樓。
還有還有。
我對一些閃閃發光的老物件,尤其喜歡。
最愛收集。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我好像……沒怎麼老。
從蔣洵第一次遇到我,三年戀愛,結婚七年,到我們離婚,整整十年。
十年歲月,幾乎沒有在我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依舊是他初見我時的模樣。
我懶洋洋地伸個懶腰,繼續曬太陽。
我聽見小年糕奶聲奶氣地跟他辯駁。
「有咪咪在,我就很安心!爸爸一點也不聰明!咪咪就知道我最喜歡的玩偶藏在哪裡!」
蔣洵的臉色一次比一次凝重。
我趴在沙發上,舔著爪子,眼角餘光瞥見他在不遠處,目光深沉地盯著我。
或許當時離婚答應得太乾脆,傷到了他引以為傲的面子。
在他第五次醉酒回來時,他一臉醉意躺在沙發上。
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派人查查蘇裊裊現在在哪!」
「對,查她!一個小時內給我結果!」
或許是想看到我後悔,或者至少是我過得不如意,然後哭著求他讓我回來。
他才能舒坦些。
電話那頭效率很高,不過半小時,寂靜的深夜裡,我聽得到電話那頭的話音。
「蔣總,蘇小姐……已經搬走了。」
助理小心翼翼地彙報:
「我去了您之前的那套公寓,鄰居說,蘇小姐在您離開的當晚就連夜搬走了,她帶走的東西都很少,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一樣。」
「另外,蘇小姐之前使用的所有聯繫方式,包括手機號、社交帳號,都已經註銷或停用。除了銀行帳戶發生了資金流動,蘇小姐她……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人間蒸發?
我明明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呀喂,想不到吧。
蔣洵冷哼一聲。
手裡的手機被他重重摔進沙發。
他臉上的表情我看不清。
不過像極了短劇里霸總失去掌控的模樣。
「蘇裊裊,你最好別讓我找到你,否則……」
他說得咬牙切齒。
我也沒怎麼讓他難做吧。
他說離婚我二話不說就答應。
也沒腆著臉上門和他要這要那。
他這是犯什麼瘋病了?
我略微探了探頭,喵了一聲,繼續團成一團睡起了覺。
寂靜的夜裡,我的這聲貓叫格外清晰。
放心吧,蔣洵,你鐵定找不到我。
或許是怎麼也查不到我的蹤跡,蔣洵發了怒,
竟然派人去查我的過去,勢必要將我查個底朝天。
我驚了一下,也就只有一下而已。
可惜,他註定一無所獲。
畢竟,蘇裊裊的身份信息,本就是我用法術憑空捏造的。
最早的記錄,自然只能追溯到十年前,我出現在他身邊的那一天。
他的疑心越來越重。
只不過,他最近應該應接不暇吧。
同他在一起十年,我第一次在蔣洵身上看到焦頭爛額這四個字。
這段時間,他總半夜回來,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小年糕房裡給小年糕蓋好被子。
算他有點良心。
知道看看兒子。
他會給小年糕蓋好被子後,定定看向一側的我。
我才不稀得看他,扭頭呼呼大睡。
從他接到的一個個電話,以及我悄悄看到的。
我也猜得大差不差。
自從他高調回歸蔣氏,接手集團核心業務,做出成績,讓那些老傢伙們閉嘴後便萬事大吉,順風順水。
可他沒想到……
怪事開始一樁接著一樁。
第一個是城西那塊十拿九穩的地皮,競標方案是他帶著團隊熬了一個月大夜做出來的,做得滴水不漏,結果在投標時卻被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以微弱優勢截胡。
對方的方案竟然與蔣氏的核心創意驚人地相似,仿佛提前看過蔣氏的標書一樣。
緊接著是與歐洲集團合作的項目,所有前期談判都順風順水,蔣洵也是這個項目的操刀人,一切準備萬事大吉。
可就在簽約前夜,蔣氏引以為傲的伺服器集體癱瘓,所有數據化為烏有。
歐洲集團的代表連夜飛回了歐洲。
「貴公司技術實力堪憂啊。」
談判失敗。
蔣氏集團股價大跌,董事會上,那些曾經對蔣洵阿諛奉承的股東們開始竊竊私語,眼神里充滿了質疑和幸災樂禍。
別人或許不知,我卻知道。
先前蔣氏順風順水是因為蔣洵身邊還有我的靈力。
如今我同蔣洵既然離婚,契約自然解除,加上蔣洵周身關於我的靈力漸漸消散,氣運自然不如從前。
我那素未謀面的婆婆坐不住了。
她不知從哪裡打聽到,說蔣洵近期發生的事兒,是他攤上事兒了,還是大事。
立馬拉著蔣洵去大師隱居的山上開導他。
「阿洵,你就當陪媽媽去散散心。」
「你難道不覺得最近發生的事情很離譜很怪異?」
蔣洵臉上滿是疑色。
他本是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
但看著我那前婆婆憔悴的面容,以及公司里那攤焦頭爛額的破事。
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大師,求您救救我兒子,救救蔣家!」
前婆婆的聲音帶著哭腔。
大師將一杯熱茶推到他們面前,茶香裊裊。
他沉默半晌,手指在膝上輕輕叩擊,然後掐指一算,又抬眼仔細端詳蔣洵的面相,最終,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嘆息。
「蔣公子……」
大師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你印堂發黑,雙目無神,周身氣運渙散,此乃家宅不寧,守護之靈已失之兆啊。」
守護之靈?
「你近期,可曾辜負了什麼人?」
「此人非同尋常,對你有大恩,且身負靈氣。她若真心護你,你則順風順水,無往不利;她若離心而去,你這剛剛聚攏的氣運,便如無根之萍,風一吹,就散了。蔣家百年基業,若無轉圜,恐將因此毀於一旦啊!」
辜負?身負靈氣?
從大師那出來後。
蔣洵一動未動,眸中滿是不可置信。
前婆婆眼底滿是驚嚇,一個勁兒晃蔣洵:
「祖宗!你又招惹誰了?」
「裊裊那麼好的孩子你都敢膩了!是哪個狐狸精!」
「造孽啊!我和你爸就是回國晚了些,你竟然連婚都離完了?!」
「還算你有良心把我大孫子照顧得很好,你要是對小年糕不好,我和你爸跟你沒完!」
??
我這前婆婆竟然不討厭我?
按照劇情,她不該是個豪門惡婆婆,最厭惡我這種出身卑微的兒媳嗎?
這凡人的彎彎繞繞,讓喵頭疼,不想了!
8
蔣洵心中的疑雲,已經濃得化不開了。
可我心裡那絲緊張也漸漸消失了。
蔣洵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加上那本書他再也沒翻看過。
興許就是巧合呢。
畢竟精怪鬼神,又有幾個人會信呢。
我仍舊放肆地敞著肚皮在陽台上曬太陽。
小年糕就在一邊念著故事書給我聽。
這是我昨天給他發的任務。
他就認認真真做給我看。
幸好小年糕像我多一點。
畢竟,我們妖族孕育子嗣,最主要的還是母體。
至於蔣洵,小年糕也就借他能出生罷了。
歲月一片靜好。
蔣洵卻一團亂麻。
可那關我什麼事。
只是,意外突然發生了。
這天夜裡。
小年糕突發高燒,小臉燒得通紅,在睡夢中啼哭不止,額頭上全是冷汗。
蔣洵率先聽到了小年糕的哭聲,不出幾秒就跑到了小年糕的房間。
他徹底慌了手腳,抱著小年糕,聲音都帶著顫抖。
這個礙事的!
他不進來的話,我就能幫小年糕將痛苦減輕幾分。
有他在,我只能豎著尾巴急得喵喵轉。
家庭醫生很快趕來,檢查一番後,也是束手無策。
臉色凝重地說是驚厥,高燒不退十分危險。
建議立刻送大醫院搶救,但路上的顛簸和時間,恐怕會有風險。
我在地上急得轉來轉去。
小年糕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不能再等了。
趁著蔣洵慌忙去打電話聯繫醫院、安排車輛的間隙,我從床底竄了出來。
此刻,也顧不得什麼隱藏了。
我跳上床,湊到小年糕滾燙的額頭邊,集中精神,調動體內涌動的妖力。
小心翼翼地渡了一絲過去,希望能暫時穩住他的情況。
淡淡的瑩白色微光,從我小小的貓咪身體上泛起,融入小年糕的眉心。
他的呼吸漸漸平穩了一些,哭鬧聲也低了下去。
「小年糕!」
蔣洵打完電話,急匆匆地折返回來。
他正好看到我身上微光尚未完全散去的那一幕。
然後,他看到了小年糕原本痛苦扭曲的小臉,奇蹟般地舒緩下來。
他震驚地站在原地,幾秒後,才一步一步走過來。
我心知不妙,受驚之下,本能地想要逃跑。
大概是妖力使用後的一絲不穩,也可能是情急之下失了分寸。
身體在一陣白光中不受控制地變化。
當光芒散去,我穿著一件簡單棉質睡衣,站在了床邊。
蔣洵整個人都懵了,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他的目光緊緊鎖在我身上和小年糕床頭柜上那個空空如也……
下午才偷吃完的小魚乾袋子之間來回掃視。
「蘇……裊裊?」
他的聲音乾澀無比,帶著極致的難以置信:
「你……你是……咪咪?」
他伸出手指著我,又指了指曾經咪咪最愛趴著的那個貓抓板。
「你到底是人是貓?!」
我輕輕嘆了口氣,下意識地抬起手。
想舔舔爪子,才發現自己此刻是人形。
略有些不習慣地放下手。
「如你所見。」
我平靜地迎上他震驚的目光。
「我是貓妖。」
「報恩十年,仁至義盡。」
「你主動提離婚,我求之不得。」
「自離婚那日起我們就兩清了,蔣先生。」
9
那一夜,蔣洵是如何度過的,我並不知道,也不關心。
我只一心守著我的小年糕。
他的燒退了下去。
家庭醫生看過了,沒什麼問題了。
我就守在他的床邊。
想必蔣洵那被唯物主義牢牢構建的世界觀,碎了一地。
他大概終於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我的所有異常,甚至我對離婚的平靜乃至欣然接受。
原來,不是不愛,而是報恩完成的輕鬆解脫。
這十年間的點點滴滴,我的付出,我的溫柔,我的陪伴,那些曾經被他視作理所當然、甚至有些厭煩的日常。
其實是我用妖力和漫長生命中的一小段青春換來的報恩。
他以為他是高高在上的施捨者,到頭來,他才是那個被精心照顧、卻不自知的幸運兒。
要謝就謝他祖宗。
他究竟難不難過,傷不傷心,震不震驚。
這些情緒,與我何干?
他站在門口,手裡拎著大包小包。
手上的那枚戒指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我現在才注意到,他手上戴的竟是婚戒。
他神色憔悴,眼底布滿血絲,全然不見了往日的意氣風發。
「裊裊……」
我正化為貓形,和剛剛生病一場後竟然能隨意化形的小年糕。
在灑滿陽光的陽台上悠閒地曬著太陽,舔著爪子。
聽到蔣洵的聲音。
我不情不願地變回人形,懷裡抱著軟乎乎的小年糕,朝他看去。
他聲音沙啞:
「這段時日,我過得很痛苦……」
「我錯了。我不該提離婚,我們……我們復婚好不好?」
「蔣先生。」
我靠在門框上,語氣冷淡疏離。
「報恩已了,姻緣已斷。」
「咱們的離婚證都快落灰了吧。」
「再說,你也瞧見了,蔣念也隨了我,是個妖,你若不想養他,我便帶他走。」
我指了指他手中的那些東西:
「這些,拿回去吧,我不需要。」
說完,不等他再開口,我便關上了門。
是時候帶小年糕走了!
一個億在手,自由我有。
想要什麼,我自己會買。
他的彌補,廉價又可笑。
我蘇裊裊,從不是離了他蔣洵就活不下去的菟絲花。
以前不是,現在更不是。
10
趁著蔣洵不注意的功夫,我和小年糕化作了貓咪形態,溜出了蔣公館。
去到了城郊的一座小院子裡。
這處院子,是我老早就看好了的風水寶地。
跟城裡那個大平層一起買的。
和城市裡那個我買下的大平層相比,這裡簡直最適合養老。
雖然不大,但足夠我和小年糕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