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再見完整後續

2025-08-17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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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說:「誰家不是這樣打打鬧鬧過日子啊。」

她沒有說話,那時,她已經懷孕五個月了。

李帆清醒時還顧忌著孩子,醉酒後,打得連親媽都不認。

身上有他用煙頭燙的疤痕。

他喜歡用這個方式折磨陳安緹。

報警沒用。

她忍得像根木頭。

孩子生下後,第二天。

她就去派出所報了警。

嫁給李帆是有目的的,報復。

按照她的年齡推算,加上孩子的推算。

李帆觸犯的法律不輕,被判了十八年。

李帆的入獄並沒有讓她感到一絲愉悅。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很壓抑,煩躁,暴戾隱隱作祟。

她好像生病了,但是找不到病因,因為身上一點都不疼。

有的時候,她甚至想要掐死那個孩子。

那時候,抑鬱症的說法還不太普遍。

繩子套過脖子時,空氣緊縮,窒息的瞬間好像讓她忘掉了一切。

她喜歡上了那種瀕臨死亡的快感。

但是被父親一巴掌扇醒。

她想,就算是死也要去安靜的地方。

她帶著孩子去了一個陌生的城市。

丟棄的念頭一旦發生,就難以抑制。

不過,她有良心,在尋覓那種看似有錢的夫婦。

遇到了一個自稱是大師的神運算元。

說自己算命准得很。

他免費為陳安緹算了一卦。

「你命里無子無女——」

還沒有說完,陳安緹就笑了。

她起身:「老傢伙,如果以後要是不屬實,我找你算帳。」

畢竟這行最怕口碑被砸了。

她放棄了那個念頭。

將孩子帶回家。

李這個姓不好,噁心。

陳這個姓也不好,封建。

她統統都不要,想要跟那些人劃清界限。

那會兒正值二月,戶外開著梨花,風吹過來時,像下雪一樣落下。

她用了梨這個姓。

坷為名。

沒想什麼,那個算命的說自己命里無女,就看這孩子造化。命硬就自己活久點,如果相反,那她沒什麼可說的。

梨坷一歲生日時。

還不會說話。

陳安緹買了蛋糕,看著小孩睡熟的臉。

替她許了個願。

腦海里搜颳了老半天,只冒出一個詞。

木訥道:「長命百歲。」

兩歲生日時,梨坷將蛋糕上最好看的花摘下來送給她。

陳安緹又替她許了願望。

「長命百歲。」

三歲生日時,梨坷學著電視劇那樣,親了她的臉。

「媽媽,我愛你。」

她看著小姑娘乖乖閉上眼許願,燭光在那張小臉上跳躍,然後,也跟著閉眼。

還是——

「長命百歲。」

一年又一年,好像成了一種習慣。

陳安緹覺得是自己懶,懶得想別的願望,所以懶得換。

後來,就習慣性地,在自己生日時,也跟著用這個願望。

給梨坷許的。

她將一年一次的壽星願望,給了梨坷。

她看到梨坷偷偷穿著裙子,看到她想留長發。

她想起了當年的噩夢。

扼殺才是最好的保護。

她知道梨坷恨她。

她也無所謂。

變壞一點。

不要像那些所謂的大人們說「女孩應該溫柔點,女孩留長發好看,女孩不穿裙子穿什麼」的束縛。

只有變壞點,不漂亮就不會被壞人惦記。

她固執地想。

35

陳女士放慢了呼吸。

安安靜靜的,應該是做了一個美夢,臉上沒有痛苦,像是尋常日子那樣睡著。

只是再也睜不開眼。

她提前寫了遺囑。

死後要將她的骨灰撒在海里。

海水從來不會在一點地方停留,居無定所,那是另外一種自由。

也是她想要的。

儘管生前去的地方不少,但她仍然覺得不夠。

遺言是留給放不下的人。

她沒有。

她現在要去找那個遺憾。

得走快點。

她好像看到坷坷在黃泉路向她招手。

死丫頭肯定等著急了。

她跑了起來……

我哭得越來越大聲。

喊著她的名字。

叫她媽媽。

想要抓緊她。

巨大的悲愴堵塞喉間。

只能眼睜睜看著。

病床上的人慢慢停下呼吸,旁邊的監護儀被拉成刺耳的直線。

她的右手垂落床沿,因為松力,手心落下一個東西。

就落在我腳邊。

是一個平安符。

背面,繡著我的名字。

36

第四年。

我來得算晚。

而且時間好像縮短了。

陳女士不在了,這世上思念我的人少了。

我在臥室找到了江燃。

他生病了,這幾天都沒有去公司。

窗簾被關得死死的,一絲光也透不進來。

地上是被打翻的藥瓶和藥,看不清是什麼。

他將被子拉得很高,蓋住了下巴,眉頭是皺著的,看起來很不舒服。

我從未見過江燃這般脆弱的樣子。

在我的認知里,他一向無所不能,心理素質強大到極致。

看起來在做一個不好的夢,低吟著什麼,好像在叫誰的名字。

我正要湊近聽,沈融闖進來。

臉色凝重。

他拉開窗簾,手裡提著醫藥箱。

有光照著,我看清了地上散落的藥。

全是安眠藥。

「你是要把自己折騰死嗎?」

床上的人睜開眼,一臉倦怠。

伸出手,手背上有很多淤青,是多次輸液留下的。

沈融氣不打一處來,但是也不能不管。

他是醫生,現在都快成江燃的專職醫生了。

「江眠呢?」

「我媳婦帶著呢,昭昭很喜歡她。」

昭昭是沈融的兒子,今年才滿一歲,江眠有了新的玩伴,性子開朗了點。

江燃看著輸液管里流動的液體,發獃。

我很不喜歡他這樣。

這種感覺很熟悉。

陳女士病逝前,就是這個樣子。

沈融話很多,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房間裡只有他的聲音。

「你這次太衝動了,旁邊明明有救生員,非要自己下水救人。

「那河都結冰了!會死人的!

「江燃,你不想想江眠,也要想想梨坷吧。她要是還在,得多擔心你。」

床上的男人動了動手指,終於有了活人該有的反應。

半睜著眼,聲音似夢囈。

「沈融。

「我夢到梨坷了。」

房間一下子靜下來。

沈融移開眼,看向窗外,不敢看他。

「她一個人在那裡,很害怕。

「哭得很厲害。」

他眼神空洞,聲音平鋪直敘。

江燃不是個會把心思掛在臉上的人。

等察覺不對時,江燃已經救不了。

他病了。

可以說是在梨坷死的那天就有了。

只不過藏得很深,所有人都沒發現。

思念成疾,無藥可治。

37

晚上,沈融不在時,床上沒了人。

還剩下半瓶的營養液。

這會兒已經很晚了,街上的店鋪基本打烊了。

江燃推開門,裡面的老闆正要委婉趕客時。

他遞過去一張卡。

「您好,我想文身。

「價格你隨便開。」

老闆幾乎沒猶豫,讓他先坐。

「先生想文什麼?」

江燃寫得一手好字。

他將想文的寫出來。

梨坷。

老闆笑了笑:「您愛人的名字嗎?」

「是。」

「想文在哪裡?」

江燃扯下點衣領,皮膚白得能看到皮下青筋:「脖子。」

文身是個慢工活。

老闆很健談。

「您是想給愛人一個驚喜嗎?」

男人半垂著眼皮,不知疼痛,看著地上的影子發獃。

「嗯。」

老闆笑道:「那她看到了肯定很高興。不過,有時候有些男士過來文後,第二天都會被媳婦逮過來洗掉,你就不怕她生氣嗎?」

江燃抬起頭。

燈光落進眼睛裡,照得很亮很亮。

「她會生氣嗎?」

老闆覺得這位長得好看的客人挺怪的,不是貶義詞。

氣質是那種出生於古樸傳統的家庭,舉手投足都是教養。

文身這種事情在普通家庭里都算是一種不容理解的叛逆行為。

所以,他應該很愛自己的妻子。

可為何,從這些對話中給人的感覺是,悲涼。

38

江燃文身的事情可大可小。

從公司傳到了江家。

婆婆支走了江眠,來找他談一談。

男人病還沒有好,握拳抵唇咳嗽了幾聲。

後頸骨凸起,顯得人消瘦。

她是又氣又心疼:「這麼多年了,你還忘不掉嗎?

「江燃,你到底在做什麼!梨坷再好,她也死了,這麼多年,再好的感情你也該放下了。

「況且,你們有什麼——」

「媽!」他眼裡的冷靜破碎,暴露出難以抑制的偏激。

沒了理智的江燃是個失控的瘋子。

不過好在,他克制下來,深呼吸。

語速放緩,在道歉:「對不起。」

婆婆也意識到自己說過了。

嘴唇嚅動,什麼都沒再說了。

39

沈融是在醫院找到的江燃。

「你受傷了?」

江燃襯衣袖口有血。

他不語,抬了抬下頜,裡面的醫生正在給一個女人看診。

沈融順著看過去,怔住。

「她……」

「梨坷?」

不是我。

是與我長得相似的人。

我看得眼睛發酸,因為盯了好久。

身體也在不知不覺中變輕。

這次的時間過得很快。

或許在江燃的記憶中,那個叫梨坷的人,越來越陌生了。

40

時間回到一個小時前。

有人剮蹭到江燃的車。

對方寫了個紙條,正要別在把手上時,駕駛室的車窗落下。

她眼裡生出驚艷之色,說話磕磕巴巴:「對……對不起先生,我不小心的。」

遞出手中寫好號碼的紙條。

江燃的視線在她臉上停頓了三秒,摁滅手中的煙蒂,扔在煙灰缸里。

「不用。」

女人不肯走,堅持要提出賠償。

江燃是來醫院做檢查的,他的感冒拖得有點嚴重了,還咳出血。

昨晚江眠嚇哭了。

她變得患得患失,央求爸爸來醫院好好養病。

男人關好車窗,拔了鑰匙下車,身後的人也追了上來,跟著進了電梯。

她眼裡意味分明:「先生是來看病的嗎?」

江燃沒有攀談的意思:「嗯。」

旁邊的女人突然大叫一聲,地上滴落著血,她仰起頭,用碰了血的手抓住他衣袖。

「幫……幫我叫一下醫生。」

41

沈融給江燃做完檢查。

臉上的表情透露出不樂觀的氣息。

正要長篇大論時,江燃提前預判:「會死嗎?」

江融氣得說不出話。

他獨自點點頭:「不會死,那就沒什麼大問題。」

走出診治室後,被人攔住。

「先生,你還沒有記下我的號碼呢。」是剛才那個女人,她的血已經止住了,換上了病號服,手腕上戴著黃色手環,上面寫著名字。

祝苓。

江燃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

「誰讓你來的。」

她裝作聽不懂,歪頭笑得很天真:「你說什麼?」

很像,連眼尾的痣大小都一模一樣。

但是能模仿一張臉,卻永遠學不會梨坷的一顰一笑。

假貨總歸是假貨。

江燃從來不會跟裝睡的人溝通,浪費時間。

早在祝苓進去救治時,他就叫人查了。

一切都是蓄意。

祝苓最初的面貌確實和梨坷很像,後期經過微調,相似度達到 90% 了。

她患了一種只有有錢人才生得起的病。

有人告訴她,江氏集團總裁對他已逝的妻子念念不忘。

車庫那裡,是 VIP 通道。

她提前等著的。

很顯然,計劃剛開始就失敗了。

這些偽劣不堪全部暴露出來,縱然這個男人什麼都沒有說,可是那樣的眼神讓人無端生出狼狽之感。

「江先生。」祝苓擋住路,哭得楚楚可憐,「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想活著。」

江燃停下腳步,提醒道:「生病不適合大悲大喜。」

然後,繞開而行。

祝苓心灰意冷。

她只能等死了。

幾天後,祝苓收到了一筆醫用資助。

資助人名字——梨坷。

42

江燃在公司嘔血的消息被瞞了下來。

知道的人只有兩個:助理,沈融。

助理回去處理剩下的工作。

沈融捏著眉心,用商量的語氣說:「別糟蹋自己的身體了,你是沒打算活到三十歲嗎?」

從江燃身體出現問題被所有人都察覺時,他就開始勸了,接受治療。

可是那天江燃說一句很可怕的話。

「沈融,如果我死了。

「請把我接回來,葬在梨坷旁邊。」

平靜如水,像是沒有靈魂的傀儡。

梨坷的死帶走了他的靈魂。

沈融在江燃眼裡看到了一個詞:厭世。

三年前,梨坷死了。

江燃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所有人都說,這對夫妻果真如外界議論那般,毫無感情。

可是只有他知道,這場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婚姻,是江燃求來的。

是江燃托他向梨坷詢問要不要結婚。

當時,他給了自己三條路。

梨坷拒絕,他會讓沈融做中間人,幫她擺平債務的事情,自己不會再出現。

梨坷猶豫,他會去當面好好談,用最真誠的方式來追求。

如果答應……江燃其實沒怎麼敢往這方面想。

他不覺得梨坷是喜歡自己的。

後來,婚期定下那天。

江燃放下所有的工作,飛去國外,他要送給梨坷世界上最好看的鑽石。

婚戒,是他設計的。

他的那枚內側寫了一句話:要和梨坷白頭偕老。

43

江燃拔掉針下床。

沒時間了。

他問沈融拿藥。

「不行,你的狀況已經很差了,再這樣下去會發生不可控的症狀。」沈融不再縱容他胡來。

江燃拿起床頭柜上的手錶,不緊不慢地扣在手腕上:「沒有安眠藥我會睡不著覺。

「睡不著就會胡思亂想。」

人一旦胡思亂想,就會走向歪路。

沈融何嘗不知道這是一種威脅。

但是他偏偏就怕這套。

妥協給江燃拿了一盒新的藥。

江燃提早回了家,因為今天是江眠的生日。

江家人過生日都是只有自家人在,過得很簡單。

他將鑽石皇冠戴在小公主頭上。

「生日快樂。」

小公主很喜歡,抱住他親了下:「謝謝爸爸。」

這是她四歲生日。

公公送的禮物很實在,銀行卡。

婆婆是家中唯一女性,送了江眠一個遊樂城,半年前就開始建造的。

可以說是,除了缺失母愛,江眠真的過得很幸福。

晚上,她黏著江燃不肯睡覺。

「爸爸,你給我講故事吧。」

從江眠會識字後,故事書都是她自己乖乖看的。

今天就算她不是壽星,江燃也會依她。

他很寵江眠的。

「好。」

一個小時後,小姑娘還是不睡,讓江燃繼續講。

她情緒不高,緊緊抱著爸爸的手,那雙像媽媽的眼睛眨啊眨,心事都跑出來了。

江燃最近的身體差到連她這個小孩子也看出來了。

她本身就要比同齡人早熟,知道得多得多。

她知道死亡。

知道一個親人的離開代表著什麼。

她害怕,爸爸也會像媽媽那樣,去另外一個世界。

江燃給小姑娘掖好被子。

「想不想聽聽我和媽媽的故事?」

她眼睛亮了:「好!」

44

「十七歲那年,我對你媽媽一見鍾情。」

無人知道。

剎那間,我停住呼吸。

看到他含笑慢慢說道:「她剪著很短的頭髮,從女廁所出來,誤以為我把她當男生,看到我拿起手機時,慌忙解釋。

「其實,我只是看到她校褲後面髒了,打電話讓認識的學姐幫忙過來送一下衛生巾。」

過去了很多年,這些記憶成了碎片化,不成連貫。

我能記住的不多。

「夏令營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在那兒的前一年,我曾在雨崩村,看到她在篝火前,唱著民謠,笑得自由。

「後來,我跟隨她所在的團隊,去了拉薩錯木曲,日喀則市,珠穆朗瑪峰。

「星空很美,一閃一閃的,她盯著看了一晚上,不知疲倦。

「可能是為了紀念那一刻,他們放起了仙女棒。

「你媽媽遞給我一根點燃的仙女棒,光鍍在她臉頰上,那雙住進星星的眼睛很美。」

江燃能記住那是哪一年,哪個月,哪一天,幾時幾分幾秒。

因為那是他對梨坷心動的時候。

在那 8848 海拔,高反帶來的狂跳遠遠不如她的笑。

喜歡這個事情解釋起來很難。

就在那一瞬間,達到某種契機產生的心跳反應。

聽起來荒謬,毫無邏輯,卻讓人甘之如飴。

45

我靜默坐著。

甚至都沒有察覺到,時間又到了。

眼前又是一片黑漆漆。

沒有聲音,沒有光,只有孤獨。

我在努力回想。

可是不知怎麼的,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甚至,開始忘記一些很重要的事。

46

江燃答應了相親。

婆婆不可置信:「你想清楚了?」

男人洗了個冷水臉,精神很一般。

「明天上午開始吧。

「十點,我會準時到。」

他像是在通知開一場研討會,說明,這場相親的目的,真的是做一筆生意。

上午十點,江燃早到了半個小時。

「江總,您好,我姓周。」對面沙發坐下一個穿著西裝裙的女士。

落落大方,目光對視時是不過分的打量。

「您好。」

兩人都是重視時間的人,十分鐘的交談時間足夠了。

很顯然,雙方都差點意思。

周女士是擠出時間來的,她還要去趕會議,就起身告辭了。

「祝江總今天相親成功。」

江燃送她到門口,說了謝謝。

上午十點到下午一點。

來來往往,江燃對面的咖啡不知被換了多少杯。

最後一位,姍姍來遲。

年齡看起來不大,故意將左邊頭髮放下,擋住臉上的疤。

她說話時不敢看江燃。

聲音很小:「江先生……」

江燃問她要喝什麼。

她搖著頭:「抱歉,我喝不慣咖啡。」

侍應生上了一杯溫水。

她叫梁徽月,二十三歲,學前教育畢業的。

母親去世不到一個月,父親再娶,家裡很排擠她。

江燃對梁家有點印象,梁總在外的風評很好,家庭和睦,子女孝順,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梁家就她一個女兒,這次來,只是單純來刷個臉。

梁徽月很疲倦,眼神麻木,用懇求語氣:「江先生,我能在這裡多待一會兒嗎?他們要是看到我這麼快出去……」

江燃問她:「想要離開梁家嗎?」

她終於抬起頭。

「喜歡小孩嗎?」

她重重點頭,笑得有點不好意思:「我很早的時候想,以後年紀大了,就去領養一個小孩,過著只有我們兩個人的生活。

「江先生,實話跟你說,其實我不喜歡男人。」

江燃臉上沒有多少意外,他覺得性取向這種事情不是絕對的,尊重與眾不同。

接下來的問題他問得很謹慎。

「那你是有喜歡的人?」

梁徽月苦笑了下:「以前有,現在沒有了,從她拿刀揮過來時,就死心了。」

「有想過以後和女性結婚嗎?」

她想了三秒,搖頭。

「我不否認這個世界有真愛,但是確定不會發生在我身上。我不想困在這種風花雪月的感情里,我想走另外一條路。」

江燃說有一條路,問她走不走。

梁徽月不傻,只是沒想到自己會被選中。

「我幫你脫離梁家。

「你可以實現自己想要的。

「我只有一個要求。

「照顧我女兒長大。」

他還說:「你有考慮的時間,也有拒絕的權利。

「我不是個善人,可以在工作上幫襯你一把,讓你有抵抗梁家的底氣。等你以後成功了,再來回報。這是一場關乎利益的交易。」

梁徽月在思考。

江燃剛要遞出名片。

她望過來,鄭重其事道:「好。」

我來得不湊巧。

剛看清眼前情形時。

就聽到江燃說:「那我們試試吧。」

47

其實心裡並沒有想像中的那樣難過。

這麼多年了,他本該放下的。

太執著於過去,傷人傷己。

喜歡一個人是希望他幸福。

說白了,我和江燃的感情,其實都是缺少了勇敢。

我自以為,是死在最愛他的那年。

也不曾知道,也是他最愛時。

我們之間隔著那一步,誰也不敢往前。

說得再難聽點,自作自受的。

只是,不說實話的代價太大了。

陰陽兩隔。

可若是再次回到當時,我可能在邁出那一步前,不斷揣測。

如果聽到的回答不是所想的那樣。

沒了這扇窗戶的隔閡,我和江燃還能走多久。

原生家庭的原因,我對感情這種事情談不上一點信任。

我相信,剛開始在一起時是有真心在裡面的。

可是真心不值一提,它多變,廉價到可以同時分給很多人。

後來的後來,我想明白了當初的糾結。

那是自卑。

江燃沒有將再婚的事情傳出去。

他讓梁徽月以營養師的身份待在江眠身邊。

我不知道她們相處的過程。

因為待在這裡的時間斷斷續續,越來越少。

梨坷這個名字,漸漸在這裡不再被人提起,就像是從未存在過。

我想,該和這個世界道別了。

48

第五年。

江眠上了小學。

學校組織一場春遊,她迷路了,在林中走散。

江燃報了警,組織了大量的人去搜。

一直到晚上。

梁徽月背著江眠,從山上下來。

她光著腳,身上的外套給了江眠,渾身狼狽,累到虛脫。

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為原本的她應該是在醫院等待手術。

梁徽月前陣子檢查出身上有腫瘤,幸好發現得早。

江燃從她手中接過江眠。

讓人扶她去休息。

第二天,江眠主動抱住快要進手術室的梁徽月:「你要好好的。」

這些年,江燃一直把梁徽月帶在身邊。

教她人情世故,教她識世面。

在對外公開梁徽月身份那天,江燃將名下財產做了歸屬。

父母那邊一份,梁徽月有一份,其餘的都是江眠的,等她長大後,公司歸她所有。

所有人都說,江燃走出來了。

還說過去幾年的那個人一點都不像江燃,他本該和光同塵。

他們都在為他高興。

49

手心一空,白色藥瓶滾落在地。

江燃跪在地上,手撐著牆。

視線疊著重影,看不清所有東西。

他拉開抽屜,又重新拿了一瓶。

掉的那瓶是安眠藥,這瓶是治抑鬱的。

喉間湧上澀意,他一張口,全是血,灑在白色地毯上。

男人卸力躺下,喘息劇烈,仍有血從口中往外流,淌過臉頰,染血的手指緊拽住地毯,手背青筋紋理分明。

苟延殘喘。

用這個詞很妥帖。

他現在就是在苟延殘喘。

三天前,沈融求他。

「江燃!

「你馬上快死了!

「梨坷回不來了,你也不想活了嗎?」

他不信。

他沒有生病,明明活得好好的。

能感受心跳,能工作,能吃飯,能睡覺。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很空。

他好像忘記了什麼。

可能是一件事,可能是一個人。

很久以前做了一個夢。

「江燃。」

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他躺在草坪上,被太陽曬得睜不開眼,一隻漂亮的手出現在上空,替他遮陽。

「江燃,別睡了。」

女人懷裡抱著梅花。

「你是誰?」

她笑說:「我是梨坷。」

他眼眸茫然:「梨坷是誰?」

女人彎下腰,梅花香濃了幾分。

她摸著江燃的臉,眼裡是深情:「梨坷是你的妻子。」

梨坷是江燃的妻子。

但是不見了好久。

他想要抓住她,她躲開了,只抓到了一朵梅花。

「你會忘記我嗎?」

「不會。」

夢裡的梨坷哭了,說他騙子。

「我不要再見到你,你走,不要再來了。」

「梨坷!」

他醒了。

眼裡全是慌亂不安。

手心沒有梅花。

他找不到梨坷了。

手背上還扎著針,打的營養液還有一半。

他拔掉針,連外套都沒有穿,就匆匆出了門。

在街口,他走進一家亮著燈牌的文身店。

他把梨坷的名字文在了脖子上。

那樣就不會再忘記了。

江燃這一生按部就班,活得很理性。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離經叛道。

50

在我死的第五年。

江燃放棄了所有。

他將一切都打點好了。

陪父母吃了一頓晚飯,臨走前留下了遺書。

陪江眠最後去了趟遊樂園。

小姑娘在梁徽月的照顧下長得很好,話也變多了。

陪沈融喝酒。

原本沈融是不讓的,他現在身體差到隨便一場小感冒就能要命。

江燃笑了笑,說得雲淡風輕。

「錯過這次,再也沒有了。」

他知道意味著什麼。

所以,讓用人搬來酒窖里最好的酒。

那酒好點,不會傷身,江燃會活得長點。

那晚,他們喝到天亮。

沈融坐在地上,哭得很放肆。

他在為江燃哭。

「你還這麼年輕。

「你死了,江眠怎麼辦!

「為什麼啊,為什麼偏偏是你,偏偏是梨坷。

「江燃,你讓我們怎麼辦!」

醉得不輕,最後,睡得很沉。

江燃給他蓋上毯子。

天快亮了。

選擇在所有人都沒有防備的時候離開。

他喝了酒,不能開車。

所以是走著去墓園的。

看到寫著梨坷名字的墓碑時,他停下,喘了口氣。

剛才上來時身體就在疼了,幸好,他帶了止疼藥。

梨坷種的那棵梅花樹被他移栽了過來。

它已經好幾年沒開了,乾枯得一點生機都沒有。助理說,這樹活不了了。

他不死心。

梅花樹的另外一邊,是立的新墓碑,上面還沒有刻名字。

那是江燃給自己留的。

51

第二天,江燃飛往北海道。

他接過酒店管家給的房卡。

「江先生,四年前您讓我們一直留的房間,今天終於等來了您。」

我不知何時出現的,只是睜開眼時,就跟著江燃的目光一起看過去。

房間幾乎都是透明玻璃建造的。

睜眼可見的都是雪。

這場蜜月之旅,遲到了好多年。

江燃對著酒店房間拍了照,又向外面拍了張。

拍完還仔細檢查,很認真。

晚上,男人坐在窗前的沙發上,透凈的玻璃上印著他清瘦的模樣。

出國前,他將所有藥都丟了。

沒救是其一,不想救是其二。

房間裡的燈亮了一夜,我陪他坐了一夜。

第二天很早,江燃什麼都沒有帶,只將一個明黃色的信封放在外套口袋裡。

他照著鏡子,將鬍子颳得乾乾淨淨,雙鬢處生出幾絲白髮,他習以為常地拔掉。

像是赴一場很重要的約會。

52

落雪無聲,只有男人踩在厚雪上發出沙沙聲。

北海道有一個名為天狗山的地方。

那裡有一個天狗雕像,傳說撫摸它的鼻子能驅邪,遂願。

坐索道上去,不遠處,有一對情侶牽著手講故事。

「只要在那裡向愛人跪下求婚,兩人會被天神眷顧,得償所願。」

「真的假的?」

「你不信啊?」

女生傲嬌說不信。

下一秒,男生單膝跪下,手中是早已準備好的戒指:「那不如我們證實一下?」

江燃走得不快,他一路拍著照。

橙黃的燈光照得雪地有了第二種顏色。

一個老人險些滑倒,江燃扶住他。

給他打了救助電話,還將圍巾給了他。

老人說現在雪下得大,讓他緩緩上山。

他目光平靜:「沒時間了。」

他只穿了件黑色大衣,裡面是黑襯衣,露出的手被風吹得泛紅。

雪下得越來越大,很快蓋住了腳印。

此行無目的,為解相思意。

山上的人很少,所見之處皆是白,唯有一個黑影,在固執往上走。

他去了天狗山頂端的瞭望塔。

他還去摸了天狗雕像。

至於他許的願望,誰也不知道。

我停下腳步,目送著他的背影。

低下頭,身子開始出現透明狀。

五年期限已經到。

這次真的不會見了。

眼淚再也忍不住。

也沒有發現,淚珠陷進雪裡。

我望著追不上的他,字字輕輕道:「再見,江燃。」

53

江燃毫無徵兆地彎下腰,嘔出一口血,濺在雪地上,觸目驚心。

他捂著心口,疼得直不起腰。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種痛覺跟以往不太一樣,不是來自身體上的。

回頭看,什麼都沒有。

走不動了,便不走了。

手伸出口袋時,連帶著把那封信拿出來。

上面寫著:江燃不知道的秘密。

他一直沒有打開。

拆信時,男人用了五分鐘,他已經沒力氣了。

展開信,上面的字跡將他帶回了有梨坷還在的時候。

信上,寫的都是零零散散的生活瑣事。

【江燃自己都不知道,他撒謊時,會輕咬下唇。

他說那些花都是助理挑選的,但是他不知道,我對他的字跡了如指掌,藏在花里的賀卡,一直被我留著。

江先生工作繁忙,日子枯燥到我看不下去。我說要在他辦公室種花,他沒什麼意見,但是當我差人拆了他一面牆,空出一塊地來填土種上的是梅花樹時,江先生臉上的表情被我捕捉到了,他好像有點無語。

我沒拆穿,每次都是他幫我澆的水,噢,我故意的。

江燃瞞著我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醫院的小護士不小心說漏了嘴,我生產那天,剛出產房,他就去找醫生諮詢了結紮的事情,手術也是在我午睡那會兒做的, 他騙我說是去公司加班。】

……

他看得仔細,看得認真,這些細微的小事被人用筆記下來, 好像都能看見執筆的主人笑得不見眼, 嘴裡嘟嘟囔囔著吐槽。

54

山間吹來風, 吹得紙張鼓動。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風吹得眼睛發澀。

信的後面, 還有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十八歲的梨坷在偷偷給睡在草坪上的江燃遮陽。

少女笑彎了眼。

她在照片的背後寫了一段話:

【畢業那年,我在學生會那裡求來了這張照片。他們問我要來做什麼, 我撒了謊,胡扯說笑得不好看, 要拿去銷毀。後面夾在日記本里一年又一年, 我時常偷偷拿出來看,想著, 以後有坦白的機會, 也要給你看看。瞧,我嫁給了十八歲那年喜歡的人。】

有淚落在照片上。

指尖緩慢撫摸著少女的臉。

梨坷死的時候他沒哭。

江眠哭著問為什麼沒有媽媽時他沒有哭。

在看到梨坷的複製品時, 他也沒有哭。

可是在這一刻, 他忍不住流淚。

拿著照片的手在抖,克制力度,捨不得揉出一點褶皺。

他終於找到了心口的缺失。

梨坷的模樣, 梨坷的聲音, 梨坷在笑,在哭……

這些記憶一下子占據了他大腦。

他沒有忘記梨坷。

他只是……短暫失憶了。

那些藥物日積月累,會讓他缺失掉一部分的記憶。

所以後面, 除了止痛藥,他將所有藥都丟了。

他有罪。

他把最重要的弄丟了。

55

命運的開始,十七歲的他為了去治心病,獨自旅遊。

在雨崩村, 遇到那個特別的女孩,臉在笑, 眼裡全是悲觀。

不由自主, 跟著她的影子, 去了好多地方。

喜歡是後知後覺確認的。

那個很普通的夏天,女孩拿走蓋在他臉上的書,眼裡又壞又乖, 語氣是虛假的誠意。

「江同學, 求你。」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找到了自己要轉學的答案。

因為他喜歡梨坷。

他想要跟梨坷待久一點。

故事的最後。

男人坐在被雪覆蓋的長椅上。

雪白得晃眼。

他身子後仰, 靠著椅背, 將信蓋在臉上,閉著眼睛。

思念是個會吃人的怪物, 掠奪了他的理智,燃燒他的意識,最後將他啃食得只剩下軀殼,如同會呼吸的死人。

雪在慢慢下, 時間緩緩走。

「江同學。」

他聽到了梨坷的聲音。

好像又回到了那個下午。

教室吵吵鬧鬧成了背景音, 少女掀開他臉上的書,目光祈求:「江同學,你答應吧好不好?」

他看得專注, 視線捨不得離開分毫。

好。

什麼都答應。

只要你不走。

然後,手掌攬過梨坷的後頸,吻上去。

淚砸在少女臉上。

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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