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無情道實在修不了,換一個也行。
於是每日要麼捉貓逗狗,要麼鏟奸除惡。
恰好有師兄結契,邀請我去做個見證。
修仙之人早已辟穀,唯有結契大典上會有各式各樣的珍饈美味來作儀式感。
我毫不猶豫答應了。
等到第二天睜開眼時,才發現哪裡有點不對勁。
我盯著那熟悉的帷幔,扯了扯手,連帶著四角的鈴鐺清脆作響。
竟然有人敢對無情道修士強制愛。
帷幔被人掀開,明越遙面無表情地在我身側坐下。
他靜默不語地看著我,好似絕望的怨夫。
「我不想對你用那些齷齪的手段。」
「就算你戲弄我,不愛我,我也甘願忍受,只要能看著你就好了。」
「可你為什麼要叫別人哥哥……甚至還要和別人結為道侶。」
我什麼時候要和別人結為道侶了?
吃個席而已。
「你聽我說……」
我剛要解釋就被明越遙捂住嘴。
「巧言令色。」
他不疾不徐地倒出兩枚丹藥,自己吞了一枚,又把一枚喂到我嘴邊。
我偏過頭,不願吃。
嗚咽著想要辯解。
他盯了我半晌,忽而傾身,摁住我的肩膀,咬住我的唇。
輕輕撬開我的齒關,將丹藥推入口中。
丹藥在我們唇齒間融化,變成一股清涼的液體。
我被吻得喘不過氣,猝不及防便咽了下去。
「你想毒死我?你這麼恨我嗎?」我驚駭不已。
「不是毒藥。」
他表情無語:「是那妖魔的內丹,被煉化後可以讓你感受跟我同等的愛恨。」
我想退後兩步,卻使不上力氣:「什麼意思?」
「意思是。」明越遙頓了頓,竟是勾起一個溫柔的笑,「你會像我愛你一樣,愛著我。」
14
我一直覺得情愛這種東西很莫名其妙。
明明從前未曾相識,不用多久便能愛得驚天動地,將生死置之度外。
剛開始我並不相信明越遙所說。
就算藥效真的如此厲害,又能怎樣?
在靈池的那次,他的表情從頭到尾沒什麼變化。
對我大概是沒什麼感情的。
「和師兄的那一次,我們是在演戲,想讓那妖魔先把我們捉出去。」
「還有!我不是和別人結為道侶,是參加師兄的結契大典!」
「我要吃席!」
唯恐明越遙再將我禁言,我趕忙解釋。
那張一直鎮靜的、冰冷的面容終於有了幾分顯而易見的錯愕。
「抱歉......」
「我應該先問清楚的。」
「那你得答應放我走,我還要參加師兄的結契大典呢。」我乘勝追擊。
畢竟我不是言而無信之人,鴿了別人算什麼事。
「只要一個時辰你就能恢復力氣,到時候想去哪都可以。」
我放下心。
但逐漸地,一股古怪的情緒涌了上來。
我盯著明越遙,描摹他似桃花般的眼睛、挺拔的鼻子、殷紅的嘴唇。
愛憐的、依戀的情緒在心臟無處膨脹。
我想伸手,手臂卻沒有力氣,愈發氣惱。
便在心裡默念口訣。
纖細的、生機勃勃的藤蔓拔地而起,拽著明越遙低下頭。
他烏黑的,冰涼的長髮落在我耳邊,形成了一塊幽暗的狹小空間。
我忽而有些喘不過氣來。
總覺得,看明越遙順眼了很多。
「我可以親你嗎?」我不好意思道。
「你之前親我的時候可沒有這麼禮貌。」
我的心臟微微震顫,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卻已經咬住我的唇,輾轉啃噬。
我暈暈乎乎的,滿目里只剩下那雙漂亮的眼睛。
身邊纏滿了枝蔓,除卻鋪天蓋地的玉蘭香氣,還有淡淡的馨香。
那枝蔓竟然探出了小小的、雪白的花苞。
「怎麼開花了呀?」
「你是木靈根。情動的時候或許會開花。」
明越遙道。
靜謐間,外面雨聲簌簌而響,我怔住。
想起了那些日子裡,晝夜不停的雨。
15
我終究沒有去成結契大典。
傳信給師姐,讓她把我的賀禮帶給師兄。
「有解藥嗎?」我絕望地摸著劍鞘,「我會不會喜歡你一輩子。」
話一出口才知道有多不妥當。
明越遙說,這藥的效用是把他對我的喜歡反饋到我自己身上。
那不就是變相問他會不會喜歡我一輩子嗎……
「沒有解藥,你要喜歡我一輩子了。」明越遙輕聲道。
「你太卑鄙了!」
我氣鼓鼓地,沒想到強制愛是這個強製法。
「我不管,既然你能搗鼓出這種藥,必然也可以研究出解藥。」我二話不說下了命令。
「一個月之內必須研究出解藥,不然我就要讓師兄師姐們來霍霍合歡宗了。」
我環抱住雙手,理直氣壯。
「話說回來,你為什麼喜歡我呀?」我好奇道。
「不到一個月的相處,你就情根深種啦。」
這種喜歡也太淺薄了。我暗自吐槽。
「第一次見面,我還不是修士,那時我才七歲,你救了我。」
「第二次見面,我陰差陽錯入了合歡宗,偷偷找到機會溜進劍宗,被你丟出來了。」
「第三次見面,弟子大比,你打敗了我,還說合歡宗的弟子原來都是繡花枕頭。」
「第四次見面……」
「我們見過很多次,只不過你從來沒有記得我。」
16
我在合歡宗待了七日,第七日晚上,明越遙便遞了枚丹藥給我。
「是解藥。」他說。
「你不是說沒有解藥嗎?」我詫異道。
「騙你的。」
「這七日就當是我偷來的。」他溫溫柔柔地笑著。
這些日子裡他總是笑。
我猶豫了幾秒,還是選擇吞下解藥。
感受不到什麼變化,頂多是不想時時刻刻抱著明越遙親親啃啃了。
丹田間忽而氣流洶湧,那股阻礙了許久的境界似乎要破了。
啊啊啊沒有師姐護法,我被雷劫劈死了都沒有人為我收斂屍骨。
我趕忙御劍離開。
17
我順利度過了元嬰大圓滿。
師姐捂著嘴笑道:「哎呀我就說,美人計還是有一定用處的嘛。」
「小師妹現在機靈多了。」
我支著下巴,呆呆地望著窗外。
素月分輝,明河共影。
是一個月色溫柔的夜晚。
卻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是了,還沒有和明越遙算帳。
他莫名其妙綁了我,還喂我吃丹藥, 雖然我因禍得福, 但一碼歸一碼。
我提劍, 顧不得夜色深重,連夜跑到合歡宗。
雨聲淅淅瀝瀝。
我面色微沉, 想到一種可能。
不是說很喜歡我嗎,一眨眼就移情別戀了?
好哇,合歡宗的人果真是渣。
我氣呼呼地跑到謠川閣子裡,把她搖醒:「姐姐, 姐姐, 你上次給我的小玩意兒還有嗎?」
謠川滿臉倦意, 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掏出更奇怪的東西:「有哇有哇, 都給你。」
「妹妹你克制一點,合歡宗修士不比劍修……」
未等她說完全,我便匆忙離開了。
18
我打算從窗戶那翻進去, 給明越遙一個驚嚇。
輕輕推開窗, 面前出現一張漂亮的臉蛋。
明越遙端坐著, 神色略微疲倦。
冰雪琉璃似的美麗多了些惹人憐愛的脆弱感。
「你在等誰?」我質問。
「等你。」
「騙我。」
「今天又落雨了, 你閣子裡必然藏著人。」
我咬了咬唇, 翻身下去。
明越遙站起身, 攬住我的腰, 輕聲嘆了口氣。
「其實,心情很難過也是會下雨的。」
「你難過什麼?誰欺負你了嗎?」我皺起眉。
「沒有人欺負我。」
「你一走了之,時隔半月,我以為你徹底厭棄了我。」
他的手指插入我的發間:「還好你回來了。」
「幸好你回來了。」
「我想親你,可以嗎?」
「你學我呀。」我輕笑道,「當然可以。」
後半夜, 雨絲纏綿, 枝蔓開出一朵朵雪白的花。
我幾乎要溺死在雨夜裡。
我俯身, 手指落在那染上紅暈的眼尾:「哥哥……其實我從謠川姐姐那裡拿了很多好東西。」
雪白的狐尾搖曳,輕輕纏住我的腳踝。
「哥哥, 你真像只狐狸了。」
我心滿意足地笑。
19
人間常常有作亂的妖魔。
明越遙第一次遇到傳說中的妖魔時, 方才七歲。
那妖怪青面獠牙, 血盆大口,一口就能把他吞掉。
他抱膝躲在角落,生死之際,腦海里一片空白。
直到有仙子翩然降世,只幾劍便殺得那妖魔哀哀叫喚。
「讓你嚇唬小孩。」
仙子利落收劍,蹲下身:「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第二次見面, 他已經成了修士。
只不過是被合歡宗的長老連哄帶騙地弄進了合歡宗。
他明明想去劍宗的。
他找到機會, 偷偷溜到劍宗里。
十七歲, 他抽條似地長。
仙子卻好像已經不認識他了, 皺著眉頭:「合歡宗的人來劍宗做什麼?」
「我們不招交換生。」
她把他丟了出去。
第三次見面, 是在弟子大比。
仙子持劍而立, 眉目間是無法掩飾的驕矜傲然:「抽到我, 你比較倒霉。」
「我可是無情道績點第一。」
第四次見面, 人間除魔。
他只是遙遙相望一眼。
第五次......
第六次......
第十七次,她坐在他榻上,抬起頭望他。
眼眸里是類似於貓科動物的狡黠:「你是合歡宗少宗主嗎?」
這麼多面, 也沒有記住他。
看來這張臉也沒有什麼作用。
他暗自懊惱,表面上卻不動聲色。
原本鏡中花、水中月般的人倏爾來到了他身邊。
只怕是黃粱一夢。
他努力克制所有的情感,但春夜潮濕。
一夜又一夜的雨早就出賣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