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雍人善獵,自是不會落得最後一名。
那只會是……
剛才還打算抱團取暖的質子們慌忙散開。
騎馬持弓爭先恐後地往林子裡奔去。
畢竟都是一國的公子,誰也不願當眾學狗叫。
「長安君,我……先行一步了。」
梁歇面色蒼白地望了陸昭一眼,朝我拱拱手。
他走了,獵場入口處便只剩了我和太子昭。
太子昭陰沉沉地盯著他走遠,輕嗤一聲,才朝我開口:
「長安君,看吧,他們皆不可信!」
又湊過來放軟了聲音:「你跟著我,我保你獵物是最多的!」
「多謝太子,不必。」我一口回絕。
看見他那張驚為天人的臉,就想起被他愚弄多日。
生氣,不想理他。
況且,同為十四歲的少年,我並不認為他有什麼天大的本事。
他卻偏要與我同行。
我射野雞,不中。
再射野兔,還不中。
他在我身後悶聲偷笑。
我轉頭瞪他,卻見他抬弓,一箭射中飛奔的梅花鹿……
可未等我反應過來,他第二箭卻突然轉向了我。
7
銳利的箭頭擦著我臉頰而過,身後草叢中有人慘叫倒下。
「有刺客!」
太子昭持弓將我護在身後。
很快,草叢中鑽出十多名黑衣死士,將我與他團團圍住。
「我等來拿長安君的人頭,請北雍太子莫要多管閒事。」
領頭的死士粗聲粗氣道。
我離開南越時,宮中便有幾位公子因爭奪太子之位接二連三殞命。
沒想到,如今連在北雍做質子的我也被人惦記上了。
我與太子昭皆沒帶親衛,四下無援手,恐懼像潮水般朝我襲來。
儘管如此,我仍抖著唇,用力推了太子昭一把。
「你走!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
太子昭卻毫不畏懼地拉滿了弓。
一雙狹長的眸子中滿是凌厲狠絕的光。
「你進了北雍便是孤的人了!孤絕不准任何人動你!」
那一日,我見識了真正的太子昭。
十四歲的少年如烈日驕陽,又如浴血閻羅。
十幾個死士或是被他射死,或是被他揮劍砍殺。
等到侍衛前來救援時,已滿地屍體。
我與他皆受了不輕的傷。
他是在打鬥中受的。
而我是在他戰到最後關頭,一個死士欲背後偷襲,我替他擋了一刀。
8
回宮後,太子昭對刺客的行刺目標隻字不提,也不許我多言。
卻反覆強調我替他擋了刀。
將我留在了他宮中,招來太醫,同榻醫治。
十四歲,正是夜晚開始發夢,會弄髒褻褲的年紀。
日夜對著他這張臉,我本來幾日一次的頻率,變成了夜夜如此。
讓我暗自又羞又惱。
住了幾日,終於忍不住,尋了個理由逃回質子所。
太子昭養好傷,便又來書齋讀書,順便……戲弄我。
「長安君,我聽太傅剛才講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我一板一眼地糾正他:「太傅剛才講的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我知他是故意的。
與他相處久了,便看出他其實才智過人。
只不過心思全用在了武藝和兵法上,不耐煩讀聖賢書。
「哦,是麼?你們南越泉水多,我看湧泉就不必了。」
「長安君既然替我擋了一刀,我還是以身相許吧!」
明明是他救了我,我欠他一條命。
所以明知他作弄我,我對他仍是生不起氣來。
只能無奈地睨他。
「不願意嗎?那長安君也可以嫁過來,孤必護你周全。」
「……」
我在北雍待了四年,太子昭這些「胡話」也說了四年。
我再遲鈍也看出了他對我的真心。
若我與他同是一國人,或只是兩個無權無勢的平凡少年郎……
我也許早就欣然應允,與他如膠似漆。
但,我們的身後是隨時可能再戰、互不相讓的兩國。
於是,後來我便常躲著他,避著他。
躲來躲去,我終於躲回南越成了王。
誰知他又追了來……
9
「君無戲言。」
陸昭捉過我推他的那隻手,細細親吻,又按到他的心口——
十分大方地讓我摸。
十四歲時,他身量和我相似。
十八歲時,他便高出我一頭來。
如今兩年未見,他越發肩寬腿長,身材好得讓我直流口水。
摸著他光滑緊實的胸肌,我頓時心猿意馬。
卻仍沒忘記激他:「你如今都被廢了,還談何天下?」
「以退為進,清理些雜碎罷了。」陸昭輕笑,對我的質疑不以為意。
我自然知道。
他十六歲便初露鋒芒,領兵出征。
短短几年,憑藉赫赫戰功威震諸國,被北雍朝野奉為「戰神」,更牢牢掌控了舉國兵權。
所謂的「被廢太子」,不過是這頭雄獅暫時斂起爪牙,為清理門戶布下的棋局。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順著他起伏的胸膛繼續往下滑落……
陸昭眸色漸深,低頭來尋我的唇,聲音低啞:
「長安君呢?既然登基了,那王彥還打算留著嗎?」
我當然不會留著他。
那次狩獵場中的刺殺,便是王彥指使的。
因為那時他手中有更聽話的棋子——我弟弟。
王彥欲推他做太子,便要清掉我這個大哥。
可惜他未能如願。
不久後,我弟弟病逝。
他又將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王彥自以為那次刺殺行事縝密,我不知是他在幕後指使。
其實我早查出了真相。
「我正在謀劃。」我低聲答他。
我暗地裡已收集到王彥諸多陷害忠良、貪墨國庫錢財的證據。
準備糾集些文人志士,找時機對他上書彈劾。
鼻息糾纏,陸昭的雙唇在我唇上輕蹭流連。
「長安君這般溫柔的手段,恐難將他一舉剷除。還是我來幫幫你。」
被他蹭得心癢難耐,我忍不住去咬他的唇。
「幫我?好啊,先把那十五個城池還回來……」
「別急。那十五個城池,我就是為幫長安君才拿下來的……」
他摘下我的冕旒,同我濕透的朝服一起擲到池邊:
「這頂冕旒太小了,日後我幫你換頂大的。」
……
10
我失神地趴在池邊,又被他磋磨了一遭。
事畢,陸昭將我抱回寢殿,自己卻悄無聲息地走了。
一個月後,北雍大軍再次壓境。
沒了那十五座城池的阻擋,首當其衝的便是王彥的封地。
王彥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一面大罵北雍言而無信,一面將心腹軍隊全部調往戰場。
我掐準時機,在朝中開啟了對他的彈劾。
王彥獲罪入獄後,我又趁機清洗了他在朝中的勢力。
同年秋,王彥按律法被斬。
至此,我終於成了南越名副其實的王。
北雍軍退出南越國境。
但那十五個城池陸昭還未還我。
11
「君上,北雍居心叵測,臣等請君上將北雍妖女驅趕出宮,早日立後。」
「請君上驅趕妖女,早日立後!」
一眾老臣跪在御書房外慷慨陳詞。
陸昭來去無蹤,我又要瞞著他的身份。
只得讓宮人散出消息。
說我寵愛北雍美人,一直讓她待在我寢宮伺候。
而自從我實權在握後,這些老臣表面上怕我沉迷美色。
實則個個打著主意想做我岳丈……
於是便有了今日這一出。
「君上……這麼……能忍嗎?」
御書房寬大的紫檀書桌上,陸昭正掐著我的腰。
奏摺「嘩啦」灑了一地,門外老臣的聲音驟停。
陸昭卻無事人般俯身親我,低聲挑逗:
「爽嗎?喊出來好不好?」
明知門外跪了一地,皆斂氣屏息地在等我發話。
他卻越加肆意。
我忍得臉頰通紅。
「陸昭……你個混蛋……有完沒完……」
我用氣聲在他耳邊罵他。
陸昭笑著撥弄我額前的濕發。
「讓我停也可以。長安君去告訴這幫老傢伙,你已有心儀之人,永不立後。」
又不輕不重地拍了下我的屁股。
「說完有獎勵,十五個城池即刻送還。」
我眼中情慾漸退。
冷冷推他起身。
「陸昭,城池不必你還,我自會搶回來。」
「怎麼?這就生氣了麼?逗逗你而已。這天下,有朝一日我都會為你……」
「夠了,別說了!」
我打斷陸昭的話,頭一次對他聲色俱厲。
「我不會和你一直荒唐下去。我要立後,你將來也是!」
「顧長安!你說什麼?」
陸昭鉗住我的手腕,咬牙切齒。
我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冷聲道:
「陸昭,睡也睡過了。該結束了。」
12
動情時人總會說些胡話的。
他所說的以天下為聘,與我永結連理,我並未放在心上。
也不想放在心上。
這天下亂了太久,萬民遭難。
我心存一統天下,開太平盛世之志。
要做個賢明帝君,而不是雌伏於他人之下。
哪怕,我愛他。
我整好衣冠,未再看陸昭一眼,走出了御書房。
「眾愛卿平身。」
「寡人,不日便迎娶西召公主為後!」
13
再回到御書房時,陸昭已經走了。
大概被我氣得夠嗆,以後也不會再來。
近日,我在一力促成與周邊幾國的聯盟。
而西召作為其中最大的一國,是我著力爭取的對象。
兩國長久聯盟需要有力的保證。
最直接的便是聯姻。
娶西召公主為後,便是我最大的誠意。
一旦結盟,北邊各國包括北雍都會忌憚,不會再輕易來犯。
南越才有休養生息的機會。
我俯身,將滿地的奏摺逐一拾起。
坐在桌邊認真地批閱起來。
……
14
五月,南越與西召於鹿水河畔結盟。
九月,我迎娶了西召公主為後。
此後兩年,南越無戰事。
第三年春,東魯突然聯合幾個小國發動了對南越的戰爭。
經過兩年的休養生息,南越糧草充足。
軍隊也在李衛等良將的帶領下進行了整頓和擴充。
對東魯的挑釁,我本來有穩贏的把握。
卻不想,作為盟國的西召卻突然撕毀了盟約,從西邊攻了過來。
李衛和主力軍早已被我派往東部應對東魯。
西部防守空虛。
為了振奮士氣,阻止西召乘虛而入,我親自帶兵出征。
西召人彪悍善戰。
我帶的十萬兵力,經過數戰後只剩下兩萬。
只能且打且退。
棄了幾座邊陲小城,死守重要關塞。
15
「君上,糧草只夠支撐七日了!」
「君上,前幾日暴雪,軍中將士染上風寒者過半……」
「如今君上身體也抱恙,不宜再撐了,還是暫且退兵吧!」
「咳咳咳咳……」
我摔了藥碗,伏在案上劇咳。
退兵?
退到何處去?
此地一旦失守,西召便能一舉深入我南越百里!
而西召人每攻下一座城池,便是燒殺淫掠,屍骨遍野……
我揪住前來彙報的將領,嘔出口血:
「守!死守!今日就算寡人死在此地,也不准退!」
我是南越的王!
若是無力庇護國中子民,死又有何足惜?
16
在我堅持下,兩萬兵馬又死守五日。
暴雪阻路,糧草還未到,軍中已快要彈盡糧絕。
我連日發燒,已燒得渾渾噩噩。
迷迷糊糊中感覺有隻冰涼的手放在了我的額頭上。
「顧長安!你醒醒!你個呆子!」
我好像聽到了陸昭在罵我。
我渾身無力,睜不開眼。
只能在心中嗤笑自己:
真是沒出息!
死到臨頭了,心心念念的竟是他這個男人……
隱約中,我被人裹了大氅抱起,又聽到幾聲兵刃相撞的聲音。
再次醒來,我便已不在自己帳中。
正被人扶起來,倚靠在一個溫暖堅實的胸膛上。
身後之人用骨節分明的手端起藥碗,卻並未送到我嘴前。
而是含了一口後,捏起我的下巴,俯身來喂。
苦澀的藥汁從他口中慢慢渡進我的口中。
溫熱細膩,竟如醉人的甘露。
「陸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