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裝男,哦不,蕭醫生,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我假笑一聲,在六隻眼睛的注視下,手一揚脫掉了帽衫。
陸京雲微不可察地皺眉。
我假裝沒看見,舉起胳膊肘給蕭醫生看。
「出血的是它,前幾天跟人干仗留下的,昨晚上……沒注意蹭破了。」
「可床單上血跡的不止一處。」李叔開口提醒。
我已經不知臉皮為何物,瞟了一眼某人,不咸不淡地開口:
「對啊,翻來覆去嘛,難免會蹭得到處都是。」
空氣突然安靜,安靜得要命。
蕭醫生咳了一聲:
「我覺得還是有必要檢查一下,以防萬一。」
受不了了。
我閉了閉眼,看向陸京雲,拉下臉,沉默不語。
僵持半分鐘。
陸京雲開了尊口:
「給他包紮。」
我暗自鬆了一口氣。
蕭醫生手法嫻熟地替我包紮好,察覺到我發燒又給我開了一些藥,動作利落地收拾好藥箱。
李叔已經站在了門口,看樣子是要走了。
我拿過帽衫邊穿邊說再見,關門聲響起,我從帽衫里鑽出頭——
沙發上的那尊大佛竟然還在!
我扒拉兩下頭髮,慢吞吞地理著衣服邊邊,時不時地瞟他一眼。
「你怎麼還不走?」
「你昨晚離開的時候,摘了一朵花園裡的薔薇。」
「……」
我默默移開視線,小聲道:
「那個……我沒見過白色薔薇,開得很漂亮,一時沒忍住……」
「我種的。」
我哽了哽,硬接:
「……那你很棒。」
「花園裡十幾種花,只有白薔薇,是我親手種的。」
我乾笑兩聲,正想摸出錢包賠他二百,聽見他說:
「我說過我叫陸京雲。」
「……啊,我記住了。」
「但你昨晚喊的是陸京魚,兩次。」
我沉默了。
陸鯨魚,是從前的沈巡向從前的陸京雲討饒時無意識喊出口的。
昨晚我也是昏了頭了。
「那個……」我輕咳一聲,硬解釋,「我嘴瓢了,您別介意。」
陸京雲神色不變,目光沉靜:
「我的信息素,你的身體好像並不排斥。」
是啊,十年前就被叼著後頸注入過了,能排斥到哪裡去。
我扯出一個笑,從錢夾子裡抽出二百放茶几上:
「巧合吧。吶,算我賠你的薔薇,以後不摘了。」
陸京雲審視的目光始終落在我臉上。
「沈巡。」
「幹嘛?」
「我們以前,是不是有過接觸?」
嘴角緩緩落下。
陸京雲的眼神里有探尋、有防備,就是沒有一點我熟悉的放鬆。
他看我,依舊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我重新掛上笑,環視了一周:
「陸先生,我就是一個需要掙錢供妹妹讀書的普通人,經濟水平就你看到的這樣,如果不是昨晚,應該一輩子都接觸不到您。」
陸京雲半垂著眼睫,遮住了那份冷厲。
這副模樣,看得我都有些恍惚了。
我低頭輕呼一口氣,走到門口,替他打開門:
「耽誤挺久了,您回去吧。」
陸京雲走到門口,語氣淡漠:
「下周一和周二這兩天空出來,這周日晚上我會派人來接你。」
「?」
「我的易感期。」
「哦,好。」
差點又多想了。
關上門後我回過味來。
所以他親自帶人上門檢查我屁股,是為了他易感期做準備?
9
陸京雲的易感期,無非就是我被翻來覆去,再翻去覆來。
但我忘了,還要被咬來咬去。
按在浴室門上咬,抵在落地窗前咬,壓在地毯上咬,摁在他床上咬……
一股一股積壓已久信息素,悉數灌進我體內。
我感覺自己好像被包裹在冷霧中,覆在身上的身體卻是滾燙的。
熟悉,又陌生;親密,又疏離。
陸京雲咬夠了又把我翻過來。
我眼神渙散地望著他臥房裡的吊燈。
有點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了。
抬起手,想要討一個擁抱。
但對上陸京雲的眼神,我慌亂地笑了一下。
那雙黑眸里,只有欲,沒有情,像一把鋒利的刀,輕易就能割破我的恍惚。
我收回手,縮進枕頭裡。
剛想翻身,陸京雲扣住了我肩膀,熱汗順著下頜滴落,呼吸逐漸平穩。
我咽了咽乾澀的喉嚨,不確定地問:
「你好了嗎?」
陸京雲定定地看了我幾秒,視線移至我藏進枕頭的右手,聲音有點沙沙的溫柔:
「你可以抱我。」
我怔了一瞬,隨即緩緩笑起來,心裡卻沒由來地湧起一股酸脹:
「沒想抱。」
「我只是……手冷而已。」
10
陸京雲好像對我這個床伴挺滿意。
每個月除了他易感期那兩三天,每周也會有一兩天在單元樓下或者超市門口看到他的車。
多數時候是林助理開車來接,偶爾是陸京雲自己開車來。
別墅里現在有一雙我的專屬拖鞋,李叔準備的。
我也能留在那裡過夜,有時候是在客房,有時候是在陸京雲的臥房。
他對我好像沒那麼冷漠了。
抽事後煙也知道分我一根,我摘他的白薔薇揣回家也沒有被算帳。
偶爾一起吃晚飯,我跟他抱怨總有老頭兒老太太偷吃我超市裡的炒花生,他竟也沒有嫌我煩,還一本正經地給我分析解決方案。
怎麼說呢?聽完受益匪淺,感覺自己能把對面超市收購了。
陸京雲對我好像更寬容了。
最近幾次,我早上賴在他床上不起他也沒叫我。
只是穿戴整齊地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審視我一會兒,再一言不發地離開。
等我下樓時已經快十點,餐桌上竟然還有早餐。
但我沒什麼胃口,一邊戳著太陽蛋的白邊邊,一邊和剛從花園回來的李叔打招呼。
他遞給我一朵白薔薇,說是掉地上的。
那可太好了,可以光明正大拿回家。
李叔坐在我旁邊,說今年的薔薇比去年開得好。
我恍然。
白薔薇開過一次,我和陸京雲的合約也快到期了。
如果他暫時不打算結婚,我還挺想和他這麼混下去的。
合約到期前的半個月,陸京雲飛去國外談一個併購案,聽林助理說要耽誤一個月。
我鬆了一大口氣。
正愁這最後半個月,如果他有需要我該如何推脫。
現在能提前結束交易,很好。
然而隔天,林助理帶著新的合同來超市找我:
「沈先生,陸總的意思,再續兩年。」
「……」
我委婉拒絕:
「還是不了。」
林助理面露難色:
「能……問一下原因嗎?」
我笑了笑:「身體原因。」
肚子實在不爭氣,懷了。
11
大概半個月前,我察覺到自己對陸京雲的信息素格外依賴。
睡一起時總忍不住朝他那邊滾,準確點說是想往他懷裡滾。
這很反常,易感期時我都沒那麼饞。
更反常的是我開始犯懶,扛大米都沒以前跑得快了,一天啥也沒幹也會覺得累。
最反常的是我吃飯不香了,即使餓一天還會覺得反胃,下腹偶爾還會有輕微抽痛。
我以為自己得了什麼大病,想著早治早好,陸京雲出差前一天,我去了醫院。
一通檢查下來發現。
大病沒有,小命多了一條。
在我肚子裡,在那個被陸京雲信息素刺激到假性發育,又被強行撐開多次的生殖腔里。
醫生給我比劃了一下,那個地方只比雞蛋大了一點。
不會繼續發育,也不會隨著胎兒的生長而變大。
我聽明白了,有一個生命在我肚子裡凋零。
最多三個月,它就會自我了結。
我不由地笑了下。
不愧是我的崽啊。
還沒出生就知道給我省錢。
出了醫院,我將所有檢查單塞進了垃圾桶。
手速慢了點,b 超單上那個蘋果籽一樣的小黑點,又撞進了我眼裡。
其實……有機會的話,還挺想給你花錢的。
12
一個月後。
沈盈放歸宿假,一出校門就來了我超市。
嘰嘰喳喳地問我中午想吃什麼,她去買。
這陣兒正是忙的時候,我也沒什麼胃口,想了想,說:
「帶碗粥吧,白米粥。」
沈盈撇著嘴角,不滿道:
「什麼嘛哥,小美姐說你這段時間天天喝粥,咱們家……難不成欠債了嗎?」
我啞然失笑,這丫頭有點太敏感了。
「沒有的事,你哥我最不喜歡欠別人什麼了。就是單純想喝粥,不行嗎?再說了,我這不還守著超市呢嗎,還怕我餓著?」
我從收銀櫃里拿了張一百的給她:
「去店裡坐著吃,吃完再給我帶,聽見沒?」
沈盈沒接我的錢,不高不興地走了。
二十分鐘後,沈盈拎著一碗粥回來。
叫來小美幫忙收銀,自己系上圍裙整理貨架去了。
行叭。
我端著粥碗進了庫房,僅有的一張電腦桌上堆滿了臨期產品。
於是我搬了根小馬扎靠著貨架坐下。
剛吸溜兩口,面前投下一道陰影。
入目是纖塵不染的手工皮鞋,接著是筆直的褲管,再往上是裁剪得體的西裝,最後看到一張冷酷又英俊的臉。
我舔了舔唇,站起身將手中的塑料餐盒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笑著招呼:
「出差還順利嗎?」
陸京雲沉默著,視線順著我的脖子往下掃,最後定格在了我的手腕骨。
「你瘦了。」
我愣了一瞬,隨即將手背到身後,乾笑道:
「……黑衣服顯瘦而已。」
陸京雲抬眼看向我,聲線冷硬:
「我沒瞎。」
「……」
這讓人怎麼答?笑一下算了。
陸京雲仍舊盯著我,好像還把自己盯生氣了。
空氣中隱隱浮動著他的信息素。
本來沒什麼,但對現在的我有著難以抗拒的吸引力。
他再待一會兒,我怕我會衝上去抱著他猛吸。
我輕咳了聲,沉下臉趕人:
「陸京雲,沒別的事就走吧,等會兒送貨司機要來,我得先把庫房……」
「去醫院了嗎?」
「什麼?」
「林助說你身體出了問題。」
「哦,」我搔了騷鼻尖,聲音不自覺降低,「去過了。」
「醫生怎麼說?」
陸京雲越來越濃的信息素勾得我心癢。
我捏了捏手心,忍不住後退:
「醫生說……過段時間就好了。」
「過段時間?過多久?八九個月?」
陸京雲不斷向前,逼得我不斷後退。
「也用不了那麼久,最多再有一個月……」
後背抵上牆,我意識自己掉進了某種陷阱。
心底頓時漫起一陣難堪。
而陸京雲的神情還是那麼冷靜。
「你因為身體原因拒絕我,又支支吾吾不肯告訴我得了什麼病,那我只能猜。」
我偏過頭,避開他咄咄逼人的目光。
「就不能是…傳染病嗎?」
空氣靜默一瞬,一聲冷哼落下。
「你應該沒有那份精力。」
陸京雲說得委婉,我卻感覺臉皮騰地一下熱了。
瞄他一眼,不自在地開口:
「那個…本來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所以沒打算告訴別人……」
「我是別人?」
陸京雲陡然拔高的音量讓我愣了一瞬。
我看著他,眨了眨眼:
「不然呢?」
陸京雲沉著臉一言不發。
我飛速轉動腦筋,突然想到一點,趕緊補充道:
「您放心好了陸先生,這個孩子我生不下來的,所以您不用擔心將來我帶著孩子找你訛生活費。這件事我也沒告訴過任何人,所以您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名譽受損。」
一口氣說了一大串,這才察覺到陸京雲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眉頭緊皺,又像前走了一步。
可我已經退無可退了,為難道:
「你別靠那麼近,我…不太舒服……」
正想推開他,陸京雲忽然伸手扣住我手腕:
「去醫院。」
13
陸京雲幾乎是拖著我往外走。
我嘆了一聲,喊他:
「陸先生,我很能理解你急著拿掉孩子的心情,但其實你不用急這麼一會兒,送貨司機馬上要到了,你讓我先搬完貨行不行?超市裡就倆姑娘,總不能讓她倆……」
話沒說完,一輛小貨車在我超市門口停下。
我立馬甩開陸京雲,順手推了他一把,邊摸出煙盒邊去迎接從貨車上跳下來的人。
「來啦,於大哥。」
於大哥笑得爽朗,接過我遞上去的煙:「嗯,沒耽誤你吃中午飯吧?」
「沒,早吃過了。」
我給他點火的功夫,陸京雲走到我身邊。
沒收了我的打火機和那盒剛拆封的煙,強硬地拽著我往一旁走。
我壓著聲音:
「你就不能讓我先搬完貨嗎?人還得去送下一家……」
「你叫他什麼?」
「於大哥!你不是聽見了嗎?!」
「他叫什麼?全名。」
「于海!於是的於!大海的海!行了吧?!」
陸京雲竟然煞有介事地點頭。
簡直莫名其妙。
眼瞅著於大哥已經開始下貨了,陸京雲還拽著我不放。
正想發作,貨架那頭探出一個腦袋。
沈盈正一臉八卦地看著這邊。
陸京雲看了她一眼,沖她招手:
「過來。」
沈盈噔噔噔地跑過來,陸京又指著我,說:
「看住他。」
然後脫掉西裝外套,塞我懷裡,一言不發地走了。
沈盈湊上來挽住我胳膊,一臉花痴:
「哥,他要幫我們扛大米嗎?」
我滿頭黑線地看著陸京雲直奔貨車後備箱,默默計算著工費:
「……可能吧。」
陸京雲一趟趟搬著,超市裡的老太太越來越多。
我嘆了一聲,沖炒貨區喊道:
「大姨啊,瓜子皮兒別吐地上。」
大姨不語,一味地朝她身旁的另一位大姨說小話,眼神跟著陸京雲來來回回。
我沖路過的陸京雲幸災樂禍地笑:
「有人要給你介紹小 o 嘍。」
陸京雲飛了我一個眼刀,從庫房出來後徑直朝我這邊走來,垂著手,說:
「幫我擦汗。」
「……」瞬間不嘻嘻。
我揣著手看向別處:「身上沒帶紙。」
話音剛落,一包面巾紙遞到我手邊。
「哥,我帶了。」
「……」
見我沒動,沈盈將那包紙硬塞進我手裡,然後跑去了炒貨區。
「哥,我去掃瓜子皮了啊,你別跑遠了。」
「……」無語。
我掀了掀眼皮,沒好氣道:
「你自己沒手嗎?」
陸京雲舉起灰撲撲的手在我眼前晃過一遭。
我撇了撇嘴,事兒真多,我們都是拿手背隨便抹一下的好吧。
抽出一張紙順著他腦門兒往下抹,小聲嘀咕:
「擦了汗就不能再向我要工錢了啊……」
陸京雲偏過臉,揚起下巴:
「那你得擦仔細一點。」
「……」
毛病。
14
陸京雲用二十分鐘搬完了所有的貨。
趁他去衛生間洗手的功夫,我拿了兩瓶水給於大哥送去。
剛開超市的時候什麼都不懂,好幾家供貨商都是於大哥給介紹。
我是真心感謝他。
於大哥只拿了一瓶水。
正想再給他散根煙的,一摸褲兜才想起煙盒被陸京雲沒收了。
我只好尷尬地笑笑。
於大哥也笑,看了一眼我身後:
「回見啊,小巡。」
目送於大哥走後,我一回頭,看見了穿著黑襯衫的陸京雲。
不知道站了多久。
我走過去把外套還他,順便把手裡剩的那瓶水給他:
「辛苦你了,我和她倆說一聲……」
「我不要。」
遞水的手頓在了半空,不要拉倒。
和小美交代完後,我在庫房裡找到沈盈。
「今下午你先替哥頂一會兒,如果 6 點之前我沒回來,就提前關門,對了,晚飯自己解決不用等我,聽見沒?」
沈盈雙眼亮晶晶地看著我:
「哥,我真的要當姑姑了嗎?」
「……」
見我不說話,沈盈有點慌張地解釋:
「哥,我不是故意偷聽的,那個哥哥進超市晃了一圈後直接進了庫房,他冷著一張臉我以為他是去找你麻煩的,剛拿著掃帚走到門口就聽見他說……說你瘦了,我就以為你倆敘舊來著,一個沒忍住繼續聽了下去……哥,對不起……」
沈盈越說越小聲,我無奈地笑了一聲,摸了下她腦袋:
「沒怪你呢,道什麼歉。至於那什麼姑姑,你就別想了,沒有的事兒。」
「啊?」
「啊什麼啊,還有你說的那位冷臉哥哥,他算是我的……前老闆吧,我和他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
沈盈「哦」了一聲,臊眉耷眼地走了。
坐進陸京雲的車時,他正拿著手機發消息。
等他放下手機,我才問:
「要去我去過的那家醫院嗎?」
陸京雲像是沒聽見,一言不發地系安全帶,單手打著方向盤上路。
我又哪裡惹到他了???
今天的陸京雲真的很莫名其妙。
眼前的路越來越熟悉,我忍不住再次開口:
「你不會是要帶我回你家吧?但我現在的身體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