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好氣地將我放在床上,伸手準備替我松領帶,動作僵住。
因為他發現,我確實沒醉。
眼神清明,還在對他笑。
斐熾不知道,很多很多個夜晚,我靠酒才能將他趕出我的夢。
因此我酒量不差,這一點不算什麼。
曾經的我順勢裝醉,這次,我不想裝了。
「那你爛泥一樣掛那男的身上是想幹嘛?」
「假裝自己很敬業~年底升職加薪不是夢。」
斐熾輕嘖一聲,「變狡猾了,演技真好。」
說著,他拉開椅子坐下來。
「我都被騙了,還特地給你定了解酒湯。」
解酒湯?
我不記得這一環節。
那時的我緊張得要死,滿腦子都是怎麼勾引斐熾脫掉我的衣服。
可惜失敗了,他不僅沒脫,還幫我把扣子重新扣好。
「你喝多了,好好睡覺。」
斐熾留下這一句話就離開了房間。
雖然後來知道他並沒有走,在門口守了一晚,但腆著臉求歡被拒絕,對我的打擊是毀滅性的。
不願回憶那一晚,我抬眸看他:「所以你在樓下餐廳就看見我了?」
「嗯。」
斐熾並沒有否認。
「那個老總我認識,名聲不太好,男女通吃,你要注意點。」
「這樣嗎?謝謝提醒。」
斐熾成熟了很多。
以前來往密切,經常見面,這種感覺沒那麼強烈。
現在我重新經歷了他的少年和大學時期,便很明顯地感覺到,他沉穩了很多。
張揚不羈的氣質收束在他一絲不苟的西服襯衫里。
我不禁有些恍惚。
明天的訂婚宴,他也會穿西裝打領帶嗎?
噢……
沒有明天了。
「在發什麼呆。」
他伸手在我面前晃晃,嘴角勾著淺淺笑意。
我盯著那抹笑:「你領帶打得真好。」
斐熾一怔,低頭看了眼。
「是嗎?手法應該都一樣吧?」
他又看看我領口,笑出聲,「想讓我教直說啊。」
說著,他扯下自己的領帶,抬手掛在我的脖子上。
「先這樣……捏著這裡,繞過去……」
斐熾真的在教我。
可我完全沒聽。
「斐熾,領帶上有你的體溫。」
好溫暖。
6
斐熾沒收住力。
這大概是他打的最難看的一次。
服務鈴正好響起,解酒湯送來了。
他變得很忙的樣子,忙著把湯吹涼,忙著劃手機,忙著數對面大廈的樓層。
就是不看我。
等湯不燙嘴了,他遞過來。
「沒醉也多少喝一點,對身體好。」
我喝了一口,「不好喝。」
斐熾愣了下,接過勺子嘗了嘗。
「還好啊,解酒湯不都這個味道。」
見我看著勺子出神,他突然侷促起來。
「不好意思沒注意,我去洗一下。」
我抓住他的手腕,「洗什麼?」
「髒了。」他答。
「髒?你不會忘了吧,我們接過吻,在停電的那個晚上。」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斐熾全身緊繃,連聲線都緊得快崩斷。
「你還在介意那件事嗎?抱歉,我真的只是一時衝動。」
要不是我重歷過,我就信了。
「騙人,衝動能親那麼久?」
斐熾喉結滑動,沒能說出話。
別再沉默了。
別再把話咽回去了。
我的時間不多了。
我深吸一口氣,繼續追問:「為什麼要騙我?」
斐熾不回答。
於是他的視線飄到哪兒,我就孜孜不選地繞到那個方向。
他躲不開,閉了閉眼。
「因為……那晚之後,你有三天沒理我,明明在家也說不在,我在你家門口賴著不走,聽到你說噁心。
「我不想和你變成陌路人。」
我睜大眼,呆楞在原地。
不是!不是這樣的!
「你為什麼不問我到底是怎麼想的?」
「別說了,以嘉。」斐熾的聲線發顫,帶著哀求意味,「別說了,我的願望和那時候比沒有變化,就這樣好嗎?我們就保持這樣。」
誤會在緘默和逃避中越滾越大,劈開深淵巨溝,我和斐熾的青春歲月通通在此墜下。
我們本該在一起的。
我們本該在一起的時間,全都被它吞沒了。
可時隔經年回頭看,它又是那麼不堪一擊。
好可笑。
「斐熾,真相是那晚我太興奮,在陽台吹風發了高燒。整個人又餿又憔悴,不敢被你看見。同時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所以短暫地逃避了幾天。至於你聽到的噁心,坦白講我不記得自己說過這樣的話,可能因為住家阿姨給我熬的中藥,那幾天她天天熬,我很反胃。」
後來我終於處理好心態,卻只聽到斐熾輕描淡寫的「一時衝動」。
不坦誠的人,最後都被命運狠狠懲罰了。
斐熾雙手垂在身側,臉上的表情無法定義。
不是暗戀成真的狂喜,也不是誤會解開的悔恨。
他看起來很茫然。
我能感同身受。
在重歷時,我也時不時感到茫然。
就因為這樣的原因,我們錯過了嗎?
這麼渺小的原因……
「林以嘉,你真的沒醉嗎?」
「斐熾,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
斐熾的瞳孔,驟然緊縮。
7
我很想把這些年錯過的吻全都補回來,可一個晚上根本不夠。
時間太短了。
「以嘉,你休息一下。」
不能休息,他不懂,這是我走馬燈最後一站。
當初裝醉求愛被斐熾拒絕後,我絕望到看見他的名字都會驚惶。
因此我申請了工作調動,去了一個和斐熾毫不相關的城市。
刻意屏蔽下,大半年裡沒有一點他的消息。
直到斐桉出差經過來看我,隨口提到:「我哥要結婚了,下個月初,你回來嗎?」
我失手摔碎了咖啡店的杯子,慌慌張張地彎腰撿起,起身又撞到了桌子。
最後捂著腦袋躺在一地狼藉上,斐桉很擔心我:「你還好嗎?」
不好,我再也不會好了。
「怎麼哭了?」
酒店大床一片凌亂,斐熾緊張地撈起我,「很痛嗎?」
我哭得無法回答。
「斐熾……」
「我在我在。」
他退出去,拿起床頭柜上的紙巾盒,半吻半擦掉我的眼淚。
「下次吧。下次我會做足準備。」
「下次什麼時候?」
「明天。下了班來我家,我新學了話梅仔排,遊戲還有你上次的存檔,我沒動過。」
「好。」
「明天你就不會痛了,我保證。」
「好。」
可是我現在頭好痛好痛。
耳鳴到難以忍受。
飛機要墜落了嗎?
「斐熾。」
我惶恐地摟緊他,「我好怕。」
我不想死。
斐熾沒再回答我。
8
天快亮的時候,突然下起了雨。
淅淅瀝瀝,不大,但一直沒停。
婚禮管家打來電話,委婉表示如果到了下午雨還沒停,可能就得放棄戶外,啟動 planB。
「沒問題,你們安排。」
斐熾按滅手機,拿起酒杯。
冰球與玻璃壁碰撞聲清脆,他卻莫名有些煩躁。
從剛才開始,胸口就有種悶窒感,好像被什麼壓住了,得時不時深呼吸緩解。
他捏了捏眉心,太陽穴突突跳著,存在感無法忽視。
乾脆站起身,抄起外套往外走。
「我去接一下以嘉。」
電話那頭的斐桉沉默了幾秒。
「這才幾點?大哥都沒起吧?你要是實在緊張,就出去跑兩圈。」
早就跑過了,跑了八圈。
「流程交給你盯著,我出門了。」
車庫門徐徐升起,斐熾發動車子,眼前是連綿雨幕。
斐桉長嘆一口氣。
「早幹嘛去了。懦夫。」
斐熾罕見的沒有回懟,反而表示了認同。
「所以這次我早點去。」
他很快就到了機場。
本以為在這裡等著,自己的心會稍微安定一點。
可坐在駕駛座上,那種不安焦躁的感覺更為強烈。
他反覆點進軟體,確認航班動態。
已經起飛了。
幾個小時後就能見到他了。
不能閒著。
他抽出紙,第不知道多少遍擦拭副駕駛座。
想到林以嘉可能不願意和自己坐一塊兒,他又鑽進后座。
擦到一半突然感覺這個車內香氛味道有點沖。
當時糾結半天選了這款,現在聞起來好像還不如另一款。
時間還夠。
斐熾猛踩油門趕到香氛店,以防萬一,把另外幾款都買了。
林以嘉飛這麼久,可能沒胃口,他又去買了包半熟杏干。
吃多了也不行,得再準備點喝的。
他看到了一家水果店。
比起放久會變味的咖啡奶茶,水果好像是個不錯的選擇。
斐熾在挑選,老闆和鄰里在閒扯,小孩在嚷嚷。
老闆煩得不行,把手機丟給他。
小孩安靜了。
取而代之的是短視頻的洗腦 bgm。
半分鐘後,他又嚷嚷起來:「媽媽,飛機掉下來啦——」
斐熾這輩子只買過一次彩票。
陪林以嘉買的。
他嗤之以鼻:「你又不缺錢。」
林以嘉專注地一個個對數字:「你不懂,這是好運檢測器,如果中獎了,我要干一件大事。」
「什麼大事?」
林以嘉不回答。
他沒中獎。
斐熾一個個對過去。
每一個數字,每一個字母都對上了。
背得爛熟的航班號,和新聞里的。
對上了。
9
醒來頭痛欲裂。
我盯著天花板,一動都動不了。
服了。
怎麼人都死了身體還這麼沉重,不應該隨心所欲地飄來飄去嗎?
暗暗使勁,給老子飄!
飄不起來。
我繼續盯天花板。
開始思考變鬼了還能不能用導航。
我是路痴,完全不認路,等我飄到斐熾訂婚現場,該不會人都進洞房了吧?
可惡,我要看斐熾穿西裝打領帶!
最好是深灰色法蘭絨的西裝,壓著銀色暗紋的領帶……對對對,就是現在看到的這個搭配。
但是這個四手結怎麼打成這鬼樣子,鬆鬆垮垮,領口也歪了……
視線上移,男人喉結滑動了下。
「醒了?」
還沒反應過來,呼啦啦圍過來一大圈人。
視野里塞滿了腦袋。
都是熟悉的人,連幾年裡對我不聞不問的父母都在。
走馬燈還沒結束?
我呆住,可我不記得自己經歷過這樣的場景……
啊,難道……
眼角有什麼東西正在彙集,一眨眼,溫熱濕潤慢慢淌下。
難道大家……都死了?
「我靠他哭了,叫醫生叫醫生。」
「能聽見嗎?」
「林以嘉,能聽見就抬一下手。」
我試圖抬起,絲毫不動。
有人在哭:「完了,林以嘉聾了。」
……
吵吵嚷嚷里,熟悉的聲音響起:「別吵了,你們先出去。」
說話的是斐熾。
我定定地看著他,看他彎腰俯下身,摸摸我的腦袋。
「別急,暫時動不了是因為缺氧太久,會好的。」
他說會好的,那我一定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