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患者完整後續

我是仿聲主播，能模仿任何聲音，一小時收費三十元。

有客戶失戀後要我模仿他對象的聲音認錯求和。

也有客戶要我模仿他老闆的聲音叫他大哥。

當然，也有人戴有色眼鏡看我，包括我的媽媽。

她說用聲音掙錢就是發騷，丟人現眼。

正當我準備再次解釋時，又來了新的一單：

「雲朵主播，死人的聲音可以模仿嗎？」

「當然可以，只要給我聽一遍，太奶的聲音我都能模仿出來！」

後來，因為這一單，改變了我一生。

1

從小我就會學蛤蟆叫，長大後更是不得了。

男女老少的聲音只要入耳一遍就能輕鬆地模仿出來。

上個月被公司辭退後，我嘗試成為一名仿聲主播。

一個小時三十元，可模仿任何人的聲音和客戶對話。

當然，除了願意找我下單的客戶，還有另外一群活躍在評論區的人。

他們滿是顏色地評論著我的職業：

「三十塊就為聽個聲？我還不如加一百去百花街弄個蛋炒飯！」

「主播我加一百能直接吃蛋炒飯嗎？」

我翻了個白眼回復道：

「很好奇你的成長環境，怎麼見誰都像蛋炒飯？」

「一百三的蛋炒飯還要在評論區議論，你沒吃過好的還是覺得很自豪？」

這條回復發出後，跟風嘲諷我的更多了。

「還不是靠發嗲掙錢，裝什麼清高！」

為了不讓真正想下單的客戶被帶偏，我一般罵完就刪評，並拉黑對方。

這樣解氣了還不用擔心對方會罵回來。

旁邊的媽媽把頭湊過來磕著瓜子贊同道：

「我都說了別丟人現眼，要被親戚看到，我過年都不好意思去走親戚了。」

我只想憑本事掙錢，但總會被人曲解。

我的主頁上明明寫的是：

【id 雲朵姐姐，仿聲主播，可模仿各種聲音，可出氣，可傾聽，拒絕一切顏色。】

從什麼時候開始，媽媽認為聲音好聽的女生會被人聯想到不好的事情呢？

大概是從幾年前我被介紹給電視劇配音。

我媽看到我配音時擠眉弄眼的表情，她說我是神經病，發騷。

有正經工作不幹，搞這些洋里洋氣的工作。

她每天跟著我去錄音棚鬧，最後我被勸退，老實找了份工作。

本以為這樣會消停。

今年元旦，是我的生日。

為了不聽媽媽那句「當年我生你的時候受了很多苦」我申請了主動加班。

可我媽卻鬧到公司，罵我們老闆吸血。

結果再次被公司勸退。

媽媽認為是她幫我出頭了，還罵我慫。

直到鄰居指責她的行為不對，她才稍微意識到錯誤。

我說年後再去找工作，先在家用聲音的優勢掙一點是一點。

她明明同意得好好的。

卻在我信心滿滿的時候給我潑冷水。

在外人對我職業有誤解的時候再踩上一腳。

看著媽媽臉上的表情，好像在說：

「你看，我早就說了用聲音掙錢不正經吧。」

我嘆了口氣，繼續在評論區刪除不友好的評論。

很快，又來了新的一單。

「主播，死人的聲音可以模仿嗎？」

眼看來生意了，我坐直了的身子迅速回復道：

「只要有語音，我太奶的聲音我都能模仿。」

那人很快私信我，給我發來了一條十分鐘的錄屏。

「雲朵主播，你好，我是小佳，你能模仿出我媽媽的聲音嗎？」

我點開小佳發來的錄屏，是一段很長的聊天記錄。

小佳的媽媽給她發了上百條六十秒語音消息。

這些語音後面都有一個紅點，全是未讀狀態。

小佳從來沒有點開過她媽媽發來的語音，也沒有回覆。

「你看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她媽媽給她發那麼多消息都不回！」

我媽的頭再次湊過來。

我猛地站起身，把手機藏在身後。

我已經提醒過她很多次，尊重我的隱私。

她總會說，我是她養大的，我身上哪裡她沒見過，能有什麼隱私。

但我也知道。

只要反駁她一句，都會成為日後的一筆舊帳。

我只能壓低聲音道：「來單了，我要忙了，你先出去吧。」

媽媽嘟囔了幾句走出了房間。

我把門關上後迅速點開了對話框。

我模仿著小佳媽媽的聲音給她發去了消息：

「小佳，我聽了第一句，你需要我怎麼配合你？」

她對聲音很滿意，便對我提出了要求：

「主播，希望你以不掃興的態度來回復我的消息。」

我一愣。

本來以為小佳媽媽去世了，找我是希望彌補遺憾「和媽媽聊聊」

沒想到只是需要我不掃興回復她的問題。

本著客戶是上帝的原則，不該問的不問。

收到錢後，小佳發來一張老照片要我換頭像。

照片里是一個穿著紅色呢子衣的女人抱著扎著辮子的小孩坐在草地上。

一切準備就緒後，開始計時。

【聊天背景：兒時的小佳。】

小佳給我發來了第一條消息：

「媽媽，我不小心摔碎了一個雞蛋，對不起。」

2

隨後是小佳發來的一張圖片。

圖片里雞蛋液攤在地上，像素很模糊。

我發送：【摸摸頭】

隨後摁住語音鍵：

「小佳你太厲害了！把雞蛋摔成了小鴨子的形狀！好可愛呀！」

那頭也迅速恢復：

「媽媽你真好！」

「只是這次考試我只考了九十五，下次一定認真檢查。」

「小佳你居然考了 95？你媽我小時候能及格就不錯了，走陪媽媽去吃火鍋慶祝下！」

小佳發來一個大笑的表情包繼續說道：

「媽媽，是我考了 95，什麼叫陪你去吃火鍋慶祝下，哼，不應該問我想吃什麼嗎？」

「對對對，那么小佳想吃什麼？媽媽陪你去！」

小佳發了一個若有所思的表情包：

「恩，那就去吃火鍋吧！我要加杯奶茶。」

「好呀！那我也要奶茶！我們乾杯！」

小佳連發幾個開心的表情包，隨後又發來新的聊天背景。

【大學的小佳。】

「媽，我趁著假期去奶茶店兼職了，客戶來點單的時候，有種小時候玩過家家的感覺，還能掙點錢。」

我笑道：「我也想喝小佳做的奶茶！」

「那我下班給媽媽帶一杯我親手做的奶茶！」

【上班後的小佳。】

「媽媽，最近高壓完成了工作，趁著五一假期，我們去旅遊吧？」

「沖！媽媽來收東西，小佳你去訂票！今晚就走！」

小佳更換背景的速度越來越快。

我以為還有下一條背景的時候，她卻發來了嘆氣的表情包。

「雲朵姐姐，謝謝你，但是算了，就到這裡吧。」

下單一個小時，現在才二十分鐘小佳就不聊了。

我提出給她退一半錢，她說不用。

看她的語氣，有些失落。

難道是對我的服務不滿意？

想到這裡，我訕訕開口道：

「小佳，是不是對我的回覆不滿意？」

「沒有，我很滿意。」

我還想繼續問，她繼續發來了消息：

「雲朵姐姐，你回復得很好，是我幻想中的媽媽，我只是覺得不現實。」

「因為每次我給媽媽分享快樂就會變得不快樂，我給她訴說煩惱，只會更煩惱。」

「我給你發送的那段錄屏，裡面傳來她聲音的時候，我很崩潰，莫名的煩躁。」

「但她去世了，我會哭，我愛媽媽，也討厭她，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佳的聲音發顫，聽起來很難受。

於是我回復道：

「我有什麼可以幫你嗎？」

「不用了，今天是我媽媽的祭日，忙了一天了有些累，我想休息了，有需要我再聯繫你。」

見小佳這麼說，我連忙回復道：

「好的，抱歉。」

每次完成訂單後，我會在客戶的允許下把我們的對話做成視頻宣傳。

這次也不例外。

視頻一發出，居然馬上來了三單。

都是要我模仿他們去世的親人和他們聊天。

有沒有趕上見最後一面的。

也有手機里只有僅存的幾條語音的。

為了彌補遺憾，他們找上了我。

忙完後，已經是深夜。

一天下來，總共接了八單。

相比上個月只接了三單，帳號也算是慢慢好起來了。

我覺得，幫他們圓夢，留下至親人的話，也算是乾了件好事。

正在我準備休息的時候，手機提示音響起，是小佳發來語音。

「媽媽，每次你發來數十條六十秒的語音，我只會聽結尾那一條，你知道為什麼嗎？哈哈哈！」

3

被酒意侵染的聲音從聽筒傳來。

看來小佳喝多了，還喝了不少。

「你想不想知道啊媽媽？」

雖然已經很累了。

但為了給她補上今天沒聊完的時間，我清了清嗓子回復道：

「想知道，小佳可以告訴媽媽嗎？」

語音那頭微啞道：

「因為我怕你有急事，又怕你沒有事，所以我才只聽最後一句。」

「媽媽，我打碎了雞蛋，你就打我。」

「但你給我做早餐，你打碎了雞蛋，你為什麼也要罵我？為什麼罵我混吃等死？」

「那時我才六歲啊媽媽，你不想做早餐你可以教我的。」

「我考試考了九十五分，全班第一名，想買一包薯片吃。」

「你卻用力戳我太陽穴，問我為什麼不多檢查幾遍，為什麼急著交卷。」

「可是媽媽，我真的檢查了很多遍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查出來。」

「大學為了減輕你的壓力，去奶茶店兼職，我想和你分享我第一次掙錢的經歷。」

「你卻對我說不學習以後賣一輩子奶茶，可是我成績不差，我也考上了 985，你為什麼不誇我？」

聽著小佳的哭喊聲，我微微張嘴插不上話。

因為我的媽媽也是這樣，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她。

她繼續道：

「媽媽，你總說王姨的女兒經常帶她去旅遊，你很羨慕。」

「即便我工作壓力很大，五一假期我也想帶你去旅遊。」

「結果你說你不去，你習慣了苦日子，不像我大手大腳到處去玩。」

「朋友約我去附近的城市玩兩天，你都會說兩天哪裡夠？要我去玩個十幾天，最好把工作玩沒。」

「你明明知道我除了出差哪裡也沒去過，為什麼還要說我大手大腳到處去玩呢！」

「我和你爭辯，你就哭！說我長大了嘴巴厲害了。」

「我不說話，你就問我是不是啞巴了！」

語音那頭的小佳聲嘶力竭，不斷的在質問「我」

「媽媽，爸爸生病那段時間，是我準備考研的時候。」

「你一天幾十條語音哭著和我說爸爸快不行了，爸爸很難受。」

「我多次趕到醫院，你又會罵我不準備考試跑來醫院瞎操心什麼。」

「可我認真準備考試的時候，你又罵我沒良心，爸爸病了也不去看看。」

「你好像總是忘記我在準備考試，但又在我出現在醫院的時候想起來。」

「後來我聽你的話，認真準備考試。」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你發的語音我只聽開頭幾個字，確認沒事後面的我基本不聽了。」

「結果考試當天，你衝到考點當著所有人的面指著我大罵，說我不回信息，不見我爸最後一眼。」

「我才知道爸爸走了，那次我沒考好，也不想再考了。」

「媽媽，你為什麼發語音總是要把重點放在中間呢？一句話能清楚的事，你為什麼非要發六十秒的語音？」

「我也想見爸爸最後一面啊..」

「那天起，親戚誇我的時候，你總會加上一句，那有啥用，考個研都考不上。」

電話那頭的小佳開始抽泣，放聲大哭。

我沉默了很久，等到她哭聲變小。

我模仿著她媽媽的聲音回應道：

「小佳，別哭了，媽媽錯了，都過去了。」

但她好像沒有聽進去，而是自顧自的開口：

「我很累了，我不想再堅持了。」

我感覺到不對勁，立馬從床上坐了起來。

「小佳，你聽我說，你考上了好的大學，還能兼職掙錢已經很棒了。」

小佳嘶吼道：

「你閉嘴！我不聽！我到現在不敢交朋友，不敢談戀愛！」

「因為你總愛在他們面前把我貶低到一無是處！」

「朋友遠離我，戀人甩掉我，你也會罵我沒本事，難怪別人不要我。」

「是不是我死了，你說過的話才不會在我耳邊迴蕩？我才不會做噩夢？」

「對，一定是這樣，一定是！」

電話那頭小佳的聲音接近失控。

我一邊安慰她，一邊點進她的主頁。

和我同城，之前她發布過的視頻上定位的地方離我也就二十幾分鐘車程。

為了穩住她，我沒掛斷電話，而是悄悄編輯簡訊報了警。

警察回復我說已經在查具體位置了，要我想辦法穩住小佳。

可我的家庭也是這樣，我該怎麼安慰呢！

我認真聽著小佳的每一句話，她的聲音開始斷斷續續。

信號好像有些干擾。

我開大音量仔細聽那頭的動靜。

那頭傳來江水蕩漾的聲音，還伴隨著呼呼的風聲，漸漸地越來越大。

她在江邊！

我把得到的信息編輯給了警察。

自己也撿起一件外套打算出門。

正要出門時，因動靜太大，吵醒了我媽。

她攔在門口問我晚上出去幹嘛。

我迅速按下通話靜音鍵焦急道：「我要去救人！有人要跳江！」

我媽扯著嗓門就把我往裡推：「不准去！萬一人家死了訛上你怎麼辦！」

4

我急得跺腳道：「媽！我報警了！不會訛我的！」

「既然報警了你還去做什麼！回房間給我老實點！」

對啊，我都報警了我還去做什麼？

可我就想見小佳，我想抱抱她。

我總覺得，小佳就是我。

她只是要做我一直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

我現在二十幾歲了，也沒有朋友和戀人。

活到現在，永遠是晚上九點前必須回家，不能深夜外出。

媽媽狠狠盯著我。

我甩開她的手奪門而去。

身後傳來她的叫罵聲：

「你這麼不檢點以後沒人要你！」

我捂住耳朵朝小區外面狂奔。

直到跑出小區門我才拿起電話。

還好，通話還在繼續。

小佳還在那邊喃喃說著，沒有發現異常。

我關閉靜音，穩住情緒後繼續模仿小佳媽媽的聲音開口道：

「小佳，是媽媽不理解你，打壓你，是我的錯！」

「但是你很棒，考上了好的大學，還兼職減輕媽媽的壓力，還掙錢帶媽媽旅遊。」

「媽媽很開心！小佳，明天給媽媽做一杯奶茶好嗎？很想喝了。」

小佳懶懶道：

「媽媽，你別裝了，你不是這樣的...你怎麼可能會這樣說話呢...」

「你去世前遞給我的卡里有十七萬，你對我說以後不能送我出嫁了。」

「你說這是你辛苦了一輩子省吃儉用留的，為了給我這筆錢，連知道自己有病也不敢說，怕把錢花了，也怕我花錢給你治病。」

「你說這些錢是給我存的嫁妝，要我找個好男人嫁了。」

「要我在婆家勤快點，多做家務，嘴甜一些，這樣婆婆也會喜歡我。」

「你去世那天，我哭著抱著要你不要再說了。」

「當我拿著自己工作幾年存下來的所有錢去求醫生的時候，醫生對我說現在知道擔心你媽了，晚了。」

「媽媽對不起，我知道你在用你的方式疼我，但這些話憋在我心裡很難受。」

「今天是您的祭日，我想你了。」

「我想幼兒園把我抱在懷裡的你，那個時候的你總是誇我，你很少在我耳邊說鄰居和親戚壞話。」

「可當我鼓起勇氣點開您去世前那段時間給我發送的語音，我再度崩潰。」

「熟悉的聲音再次喚起我的回憶。」

「你總是詛咒式關心我。」

「你說要我多休息注意身體，天天對著電腦工作眼睛會瞎的。」

「但我休假的時候你會一大早喊我起床，我不起，你就會罵我躺屍。」

語音那頭的小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聽著她的描述，窒息感爬滿了我的心頭。

6

難怪她會找我，要我用不掃興的語氣和她對話。

她想媽媽，也想媽媽的聲音。

但是她無法直視她媽媽給她留下的那些語音。

她的媽媽把最好的一切都留給了她。

但她也被無形的刀刺痛了這麼多年。

或許，這本就是一道無解題。

還好，深夜的街道並不堵車，很快我就到了江邊沿途尋找。

「抱歉，雲朵姐姐，我喝多了，打擾你了。」

小佳好似清醒了不少。

我鬆了口氣：

「沒事的小佳，你以後不開心都可以找我聊天，不收費。」

「謝謝你，雲朵姐姐，但我好像病得很重，我總能聽到媽媽的聲音。」

「我失眠很久了。」

「只有和幻想中的媽媽，也就是和你說話的時候，那些聲音才會暫時消失。」

「我成為戶主後，逢年過節也只有我一個人。」

「親戚就算見到我，都會說你媽不如果不是為了你，也不至於沒錢治病。」

「我真的很累了，年紀輕輕有種孤家寡人的感覺。」

「謝謝你，在我生命的最後聽我說這麼多。」

語音被掛斷。

我頓住腳步，看到不遠處黑暗中的一絲光亮熄滅。

很像手機螢幕里發出微弱的光。

我朝著那個方向狂奔。

大喊著：「小佳！等一下！」

光亮再次亮起，隨後垂落在地。

我還是慢了，只撿到了地上的手機。

我打開手電筒朝著江面掃去。

看到一個年紀和我相仿的女生正一步步往江水深處走去。

她抬手推著江水，好似想抓什麼，又好似在推開那些纏繞她青春的束縛。

我迅速朝江里跑去，冰冷的江水刺骨。

耳邊傳來的江水撲騰聲，黑壓壓的一片讓人感覺到窒息。

眼看江水就要沒過她的下巴，我再次大聲道：「小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