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煙完整後續

2025-05-15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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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姐妹間不必如此,這是好事。」拉著手坐在一起,我們像是對親姐妹。

我問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到現在幾次了,她也不瞞我。

「那總這樣是不行的……我和老爺去說,收了你做妾,你意下如何?」

「我都聽姐姐的,」阿芏模樣乖巧,看著最是順從聽話。

幫人幫到底,我帶她去找了周衍。

周衍又是那副遲疑、為難、愧疚的虛假模樣,懶得多看,我自責不夠體貼,把事情圓過去,他就也說由我做主。

挑了個好日子,我替他們操持小辦了一場。

自此,到周衍十月底離家,他再沒來過我房裡,只走的前一晚來陪了我一夜。

我仔細看了看他。

沒再刻意吃藥,他樣貌沒有明顯的大變化,卻還是不像了。

他原是長這副模樣嗎?我恍惚只記得,當時在青樓看到他的第一眼,以為是阮錚魂歸故里,來帶我一起走的。

也只是一瞬,第二眼再看,我就知道不是。

還是像的,我只是記起阮錚說過,戰場兇險,刀劍無眼,他若有事,我必不可意氣用事。

「哭幾日,哭過就當從未識得我。」

擦著那柄長槍,他玩笑似地說出這些話,像是渾然不在意生死,也不在意我。

又怎會來帶我一起走?

我只嘆周衍的用心,他為了我,真是用心良苦。

我會回報他的。

17、

周衍走了,我身子不便,府里就是阿芏當家。

新夫人上任三把火,她第一把火就燒到了沈姝院裡。

阿芏把沈姝給沈逸請的先生辭了,理由是周衍走了,府里多是女眷,有外男在不方便。

「還請夫人體諒……」

話音未落,巴掌貼臉,清脆一聲響,沈姝沉聲發問,「你剛才叫我什麼?」

「夫,夫人,」捂著臉,阿芏再三確認自己沒說錯才開口。

不解地望著沈姝,恍然間,又一巴掌貼到了她沒捂的那半邊臉,「你也知道我是夫人。」

「我還以為你從丫鬟升到妾,不僅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誰才是這府里的夫人。」

「你……」又羞又憤,阿芏想再開口,被沈姝一個眼神震了回去。

第一把火熄了,熄得徹底。

沒熱鬧可看,我扶著腰慢慢往回走,等下午的時候,阿芏迫不及待地燃起了第二把火。

這第二把火燒在了下人們身上。

芙蕖說除了我和沈姝院裡當值的,其餘人都被減了月錢,又加了諸多不必要的規矩。

我以為就這樣了,這卻只是開始。

稍不順意,阿芏就對下人們非打即罰,各種刁鑽法子換著來,直到她滿意。

當家大權在握,身外之物不缺,能讓她滿意的,只有那聲夫人了。

阿芏姓江,全名江芏,漸漸地,府里的下人們如稱呼我一般,都稱她一聲江夫人。

沈姝對此不屑一顧,我也隨她去了。

「我姐姐進府時什麼都沒有,她能被人稱夫人,我偏門抬進來的有何不行?」

拿我做比較,還不忘叫我一聲姐姐,這就夠了。

秋後螞蚱,蹦躂不了幾天,更遑論現在是十一月,早入冬了。

十二月懷胎滿十個月,一天天算著日子,我想到了一切,不承想這第三把火,她圖謀的是我。

18、

今冬第一場雪下的時候,看著窗外雪花紛飛,我有些恍惚。

初春,雙親下江南。

春二月的時候,阮錚出征。

三月,禍事接連而至,雙親,阮錚,阮恆。

四月,我到冀州,然後至今,三百多天,如夢一場。

手伸到窗外,有雪花落到我掌心,稍縱即逝,掌心濕涼,身下卻是一片濕熱。

腹中隱隱作痛,且愈演愈烈,我大聲喊芙蕖,卻不見她來。

來的是阿芏,還有一個我不認識的婆子。

「姐姐別怕,我在呢。」

阿芏滿臉急切,動作卻不慌不忙,指著那婆子慢悠悠開口。

「王婆是老手,經她手的孩子沒有千百也有八十,經驗足著呢,讓她先給你看看。」

「那老婆子就給夫人看看。」

王婆子走上來,手放到我肚子上不過片刻,突然驚叫一聲。

「呀,夫人這胎看著不大好,這等到不得已的時候,是保大人還是保小……」

「狗屁!」門口突然一聲打斷她們。

是沈姝,她來了!

「一個妾,敢綁我院裡的人,現在又在這裡對我的孩子指手畫腳,你好大的膽子!」

「給我把她們綁了!」

手一揮,沈姝身後的婆子一擁而上,拿住阿芏和王婆,把她們帶到了外面,屋裡安靜下來。

「阿玉你別怕,待會兒你什麼都不要想,聽我的就好。」

沈姝過來握住我的手,我心裡瞬時穩了。

我聽她的,該用力時就用力,不用時一絲力氣也不敢耗。

以前聽人說,婦人生子如過鬼門關,但也只是聽聽,如今自己經過一遭,才知其中苦痛。

冷汗熱汗齊發,周身沒有一處是不疼的,力氣用盡,聽見一聲響亮的啼哭,我放心昏睡過去。

昏昏沉沉睡了兩天,第三天稍微清醒了些,我找阿芏要孩子。

「姐姐,孩子沒了。」

「沒了?去哪兒了?你帶我去找他,」掙扎著要下床,身體太虛撐不住,我直接從床上摔下來。

「去哪兒找?他生下來就沒了!」

阿芏不耐煩,我顧不得其他,趴在地上,抓著她衣角,求她帶我去看孩子。

生下來就沒了?我不信!我聽見他哭了!」

「是哭了,也就哭了那一聲,姐姐你別難過,我已經讓人去找老爺了。」

她往後退了一步躲開了,一通哭喊我也沒了力氣,順勢暈了過去。

19、

周衍回來,是十天之後。

我醒來,屋內一片昏暗,分不清外面是白天還是夜裡。

「我說的是孩子不許留,沒說要將大人怎麼樣,她怎麼就成那副樣子了!」

「老爺明鑑,姐姐生產完就發了高熱,昏睡幾天醒來後,聽孩子沒了太過傷心,吃不下飯,也不肯吃藥才那樣的。」

「那孩子呢?到底……」

「咳咳……」

「阿玉你醒了?」吩咐阿芏點燈,周衍快步走到我床邊。

「孩子……」眼淚順著眼角流下,我費力抓住他的手,「我的孩子……」

阿芏替我叫委屈,「老爺,是沈姝,她不知道從哪兒叫的人,綁了我和王婆,又管制住了下人們。」

「她和芙蕖給姐姐接的生,我只聽見孩子哭了兩聲,就再沒聲音了。」

「沈姝瘋笑著出來,說姐姐的孩子沒了,然後就抱著孩子出了府,不知道去了哪裡,再沒有回來。」

「沈姝?是她!」周衍氣急,想要罵兩聲,轉眼看見我,聲音又慢了下來。

「阿玉,是我來遲了,我沒想到沈姝她居然敢……」

周衍給我擦眼淚,可怎麼也擦不幹。

我總是在哭,藥和飯都吃不下,一吃就是吐,夜裡也睡不著,偶爾睡著,也很快從夢裡驚醒。

看過大夫,大夫開了安神的藥,但沒用。

藥能醫身不醫心,大夫說我是心有所想,鬱結成病,想要病好,「心病還須心藥醫呀。」

那去哪兒找心藥呢?

周衍說他派人去找沈姝了,也報官了,卻久不見消息。

意料之中。

他也曾答應我等戰事平息,就請他義父複查阮錚之死,然而十一月初戰事平息,他恰巧在十月底離家外出。

至此,再不曾提過這事。

沒指望過他,我並不失望,只是該有的難過還是要裝一裝的。

周衍說過他最怕我哭,說我掉的每滴眼淚,都是扎在他心上的一把刀,我倒要看看,他挨得住多少刀。

阮恆趕回來看他侄兒,帶了把長命鎖,精緻可愛,我一看,睹物思人哭了一夜。

屋裡昏黑一片,只有抽泣聲。

門外的人站了許久,終究是沒忍住,推門進來,指腹抹去我的眼淚,陪著我一夜未睡。

周衍自從回來,幾乎時刻伴著我不離身。

我吃不下睡不著,他陪著我不吃不睡,天天這樣熬著,我精神不好,他養尊處優慣了,一時間比我還不好。

下巴處青茬一片,周衍面色憔悴,眼裡少了從容,脾氣暴躁易怒。

那些虛假的偽裝,在日復一日中被消磨殆盡。

他終於,沒有一點地方像阮錚了。

20、

臨近年關,雜事紛繁,外面的生意有些問題,周衍卻因為要守著我,不能親自過去。

阮恆自薦要替他去。

「我阿姐如今這個樣子,只能拜託姐夫多多照看,生意上的事,若信得過我,我可以去跑一趟。」

沒有立即應允,周衍只說再想想。

隔了一天,阮恆來看我。

「阿姐,你好好養身體,孩子沒了還會有的,你何苦這樣折磨自己……」

阮恆溫聲安慰我,我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阮恆,你還有沒有心,那孩子是你哥哥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我知道你心疼我,可你也心疼心疼那孩子……」

我說著哭了起來,阮恆卻不認同。

「我只知道他是姐姐的孩子,沒了他,你和姐夫還可以再有別的孩子!阿姐,你也看看姐夫,為他想想!」

阮恆一口一個姐夫,全然忘了他兄長阮錚,我氣急,把他罵了出去,「滾,你給我滾……」

阮恆走了,不是從我房間裡出去,而是離開商州了。

周衍和他在書房說了一下午,然後把他的私印給了阮恆,讓他去外面處理事情了。

「阿恆,我放心他!」

周衍趔趄著,一步步走近,酒氣越來越重。

看了眼桌上幾乎沒怎麼動的餐食,他一把抓住我手腕,將我壓倒在床上。

「只是阿玉,你這樣不吃不喝,日日夜夜地折磨自己,到底是在為孩子傷心,還是為你和阮錚的孩子傷心?」

「孩子沒了,還會再有的,阿恆都知道的事,你為什麼就是不明白?」

燭火閃爍,映在他眼中,周衍紅著眼眶,聲音哀求,「阿玉你看看我,你心裡難過,難道我就好受嗎?」

有眼淚落到我面上,男人聲音哽咽。

「阿玉你,你心疼心疼自己,也可憐可憐我,想想以後,日子還長,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還會有孩子?」被他說得一怔,我忘了哭鬧,呆呆地問他。

「是,只要你好好地,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周衍伸手抱住我,我難得沒有半夜驚醒,在他懷裡安安穩穩睡了一覺。

醒來喝了藥,吃了些早飯,周衍替我梳發畫眉,我看著鏡子,一時有些認不出自己。

看來眼淚確是刀,只不過這把刀,第一個傷的是掉眼淚的人。

阮恆給我和周衍各自來了書信。

周衍的那封,裡面有三四頁,都寫滿了,細說事情已經處理妥當,讓周衍不要擔心。

我的那封,則只有十六個字。

「路遇故友,相談甚歡,年後歸家,寬心靜候。」

20、

年後,那時間不多了。

我問阿芏願意走嗎?走的話和趙蔓她們一樣,也是一錠十兩的金子,首飾衣裳想帶走的都可帶走。

阿芏一聽就跪下了,「姐姐我不走,求你不要趕我走。」

這聲姐姐,比之前真心實意了不少,大概是周衍自回來,沒去過她那裡的緣故。

她很會弄巧呈乖,可惜結果註定弄巧成拙。

不喜歡勉強,她不願走,我身子還沒恢復,就還是她當家理事。

好些日子沒閒下來,她很用心地準備了一番。

到除夕那天,大紅的燈籠,暖紅的光,爆竹聲聲,煙花絢爛,處處都透著年味兒。

煙火氣熏得人眼睛疼,我藉口畏寒想早睡,早早回去了。

周衍跟過來,想邀我一起去看雪,緊閉的門和熄滅的燭,是無聲的答案。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豆蔻之年,我和世上最好的人,同看了此生最好的雪。

自此,往後餘生下的每一場雪,他若不在,便只是雪,無需多看。

閉眼沉思,手中握著的長命鎖逐漸帶了人的體溫,雪落無聲,我在寂靜中睡去。

新年新氣象,初一,我成倍地給下人們發了賞錢,補足了阿芏扣掉的。

目前也就這樣了,其他的暫時急不得。

我耐著性子等,晨醒昏眠,一天天盼過去,終於——

正月初八,阮恆來信說要回來的日子,起早換上來商周時穿的那身衣裳,我坐等他到。

正午,人到了。

魚貫而入的兵將把控住府內外,領頭的人眉目張揚,挑唇一笑,十分肆意。

「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21、

披墨色袍子和我說話的,是邢驍。

阮錚離家前,我和他去郊外上香,正巧遇到邢驍受傷暈倒在山崖下,我們就把他救回了家。

剛上了藥,出去一會兒的功夫他就跑了,只留了四個字,「裕香樓,驍。」

救他只是順手,我和阮錚當時並沒有在意。

卻不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什麼因結什麼果,從不敢想那日舉手之勞,日後會得他傾力相助。

爹娘和阮錚的事,接連而至,壓得人不容喘息,悲痛難當,我一直沒想太多,直到周衍的出現。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

直覺不對,稍一思索,就有了我去商州,阮恆留守京城的事。

他拿著我寫的信去了裕香樓,信幾經周轉到了邢驍手裡,而後,我得到了封火漆封緘的回信。

我看向另一位,他一身素白錦袍,面如溫玉,看著是個讀書人模樣。

回信的字體和那四個字不一樣,信應當就是他代筆的。

「陸昀昭,我朋友,」手搭在他肩上,邢驍放心倚過去,不想陸昀昭一躲,他差點摔倒。

失了面子,邢驍乾笑兩聲,周衍正好趕了過來,看他們玩鬧,面色慍怒。

「你們是誰?帶兵闖到我府上是要做什麼?」

按說從商之人,為人處事應最是圓滑,有不悅,也不該表現得如此明顯。

只怪人家早早攀上了個好義父,年紀輕輕平步青雲,只管受人恭維捧著,哪需他圓滑。

周衍直接透了底細,「你們可知道,兵部侍郎是我義父。」

「知道,我們來正是請你上京,和你義父一敘。」

「至於我們?不巧,家父兵部尚書,這位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卿。」

「兵部尚書,大理寺卿……我做什麼了,你們要?」

「鹽吃多了,閒得唄。」

一語雙關,像被人扼住喉嚨,周衍瞪著眼睛看遲來一步的阮恆,以及懷抱孩子的沈姝,還有沈逸和芙蕖。

阮恆把周衍的私印給了我,我去書房,用它打開密匣,拿出一塊玉佩。

是我給阮錚刻的,他從不離身,如今出現在這裡,其中曲折,可想而知。

口中塞了布巾,說不了話,被人連拖帶拽拉走時,周衍回望我,喉嚨里只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響。

漠然轉身,我給下人們多多給了銀錢,歸還賣身契,然後遣散了他們。

只剩阿芏了,她以前不願走,現在是不得不走了。

四處搜刮,瘋狂收斂錢財,她太貪心,到封府前都沒有離開,那些東西只能留下了。

跪在地上哭求我帶她走,像她那日退開一樣,我往後撤了一步,也躲開了。

「你做過的事,你我心裡清楚,不……」

不想多說,阿芏卻是不認,「姐姐我做什麼了?」

22、

她不認,我只好舊事重提,一件件說給她聽。

在青樓打掉的那碗墮胎藥,跟在我身邊時麝香熏衣,生產之際帶婆子來意圖害我腹中孩子……

她是周衍的爪牙,也是他的眼,從跟在我身邊那天起,時刻替他監看著我。

「如何,清楚了嗎?」

「你,你從一開始就知道。」臉色煞白,阿芏癱坐在地上,不再強裝單純。

「是,」話說開了,我要走,她匍匐著跟上來,「姐姐我錯了,看在那些事沒做成的份上,你帶我走吧。」

她模樣甚是可憐,但我給過她機會了。

起程回京,邢驍他們快馬先走了,等我們乘馬車到時,官商勾結販私鹽一案,朝野皆知。

周衍為遮掩行跡,於販鹽沿道開了各種鋪子,他入獄,那些鋪子一個接一個關門大吉,有心之人稍一打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可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然而在販私鹽這等大案前,個人的家仇血恨到底不值一提。

幸在大理寺卿陸昀昭協同審案,審明了我雙親之死並非意外,而是周衍指使下屬石七,先殺我父母,後縱火毀跡。

我夫君阮錚也並非因急功近利,逞莽夫之勇,輕敵大意而死於敵軍亂箭之下。

是周衍,他和他義父勾結,重金收買阮錚副將,致使援兵未及時趕到。

到阮恆,外出遊學途中,周衍設計讓他救走被賣給賭坊抵債的小姑娘,債自然落到了他頭上。

這是他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雙親和阮錚,相隔千里萬里不得救,阮恆在我眼前,我卻眼睜睜看他被人砍去一條手臂,自己也被人賣入青樓。

孤立無援之際,他有如神降,救我於水火。

暗室逢燈,絕渡逢舟,如此大恩,我自然該對他感激涕零。

無以為報,那就以身相報,周衍以我至親至愛之人為子,布了這一盤好棋,妄圖將我困頓其中。

可惜我沒學過,不會他那樣腌臢孑孓的手段,只能掀翻棋盤。

數罪並處,周衍和他義父,以及相關一干人等,被判於三月十二日未時,處斬於城東市。

離那日還有些日子,怕周衍待得無趣,我去探望了他。

23、

像饑渴之人遇佳肴甘釀,周衍眼睛發亮,激動不已。

要不是雙膝跪地,上身和手臂被牢牢綁在刑架上,他估計會立刻撲過來。

「阿玉你來了,你聽我說,那些都不是真的……」

「哪些不是真的?」慢慢走近,我取下特製的長簪,從他左肩頭刺進去,「你仔細想清楚了再說。」

「阿玉,我……」疼痛難忍,他神色痛苦,我不忍,復又將簪子拔出來。

一聲嚎叫,血流得更多了,周衍咬牙辯解,「我愛你是真。」

「無恥!」我奮力將簪子扎進他胸口,「做了那樣惡毒難堪的事,你怎麼敢提愛我?」

「周衍,你不配!」

血珠順著簪身滴滴往下落,我一件一件和他清算,好讓他知道,他究竟是為什麼而死。

東西是現成的,微彎腰,順著他甲縫,我慢慢將長針推進去。

「罪一,殺我父母!」

「罪二,害我夫君!」

「罪三,傷我幼弟!」

每列一條,周衍指尖便多出半截,等三根都進去了,他粗喘著氣,嘴角微揚。

看來是還沒受夠,遠遠不夠。

「對了,」我想起今日來這裡,不單是為我一個人的事。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轉告周衍,「你行刑那日,她們會來送你上路。」

「她們?」眼珠動了下,他似是在想是誰。

我好心提醒他,「想方設法得來的人,你這麼快就忘了嗎?」

寧為平民妻,不做朱門妾。

周衍曾經的六位妾,都不是自願跟他的,只是因身上某處與我相似,被他看上逃不掉罷了。

父母願意的,錢財只管給足。

不願意的,就設計讓其陷入困頓,再伸以援手,姑娘不忍雙親受苦,自然就願意了。

而沈姝,她和我一樣,發了不該發的善心,撿了周衍這條毒蛇回家。

她本無意周衍,耐不住毒蛇狡詐,不想到了沈家還做學徒,百般哄誘下,做了沈家的上門婿。

沈姝當他是真心,不想一切在周衍搭上他義父後,蕩然無存。

「沈姝,趙蔓,宋菱……」念一個名字,刺一根長針進去,等十個手指扎滿,周衍頭一歪沒了聲響。

春寒料峭,牢房冷得像冰窖,囚衣單薄,他別是凍暈了。

有人送火盆進來,我夾了塊碳火,從他胸口那處傷開始,貼著他身體燙烙過去。

周衍醒得很快,費力掀開眼皮,他看向我身後,神色微變,「她……」

我側開身,讓他看清楚,她是誰。

24、

會做糖蒸酥酪的徐姑娘,邢驍手下第一高手。

中秋節那把火,就是她放的。

周衍借存畫的名頭,把書房密匣里放著的舊帳本,和他新帶來的都放到了那個房間。

只拿走帳本,不免讓人起疑,心生戒備。

我讓她索性一把火全燒了,至於能不能讓人信服,做過的人自己心裡清楚。

「你,你從什麼時候,知道的?」

斷斷續續問出這一句,周衍扯了扯嘴角,自顧自地笑了,「一開始,你從一開始就知道。」

淚隨話落,他聲色哀淒,「你難道就沒有片刻心動嗎?」

「沒有,」拔出他胸口插著的簪子,我緩聲告訴他,好讓他聽清。

「蘭家女不做妾,蘭玉只做阮錚妻。」

「周衍,你只讓我覺得噁心。」

簪尖划過他面頰,劃出一道道血痕,我給他看燙傷之後,我掌心的疤痕。

「你讓人噁心到,哪怕疼痛萬分,也要除去那層皮肉。」

「如此,」周衍仰頭,似哭又似笑,「你竟恨我、厭我到這般程度,可縱使如此——」

「我亦不悔!」

「能和你相伴那些時日,我周衍此生足矣,死而無憾。」

放聲說完這幾句,他突然噤聲,徐姑娘要上前查看,我攔住她。

慢慢抽著他甲縫裡的長針,抽到第六根的時候,周衍重新有了喘息聲。

看來是咬舌自盡沒成功。

抽完剩餘的幾根,握著它們,我猛朝他太陽穴刺去。

面色驚恐,周衍緊閉上眼,等睜眼發現無事,兩股戰戰仍抖個不停,下身……

退開幾步,我軟聲安撫他,「你不必急著尋死,也不要怕我殺你。」

「今天,還不是時候。」

三月十二就很好,阮錚忌辰,周衍之死,正好告慰他在天之靈。

說到做到,三月十二那天,我們一行人齊齊趕去西市。

處刑台上跪滿了人,周衍在最前面正中間,他朝我這邊看過來,久久未挪開眼。

我今日裝扮確是不一樣。

一身素白,懷裡包孩子的被裹也是純白,頭上偏簪了朵紅花。

這抹紅,是我專為周衍準備的。

一是慶賀他上路,二是我想看看究竟是他的血紅,還是我耳鬢的花紅。

時辰到了,監斬官扔下令牌,劊子手隨即抽出每個人身後的亡命牌。

舉刀,用力一揮。

周圍人驚叫起來,遮著眼不敢看,好在沒吵醒我懷裡安睡的孩子。

眼睛一眨不眨,我專心看著台上某處,看大刀落下,血從頸脈噴薄而出,周衍人頭落地。

他死了。

他終於死了。

熱淚不住地往外涌,仰頭不讓淚落下,看著漫天陰雲,我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更多一些。

周衍死了,我替我爹娘、阮錚,還有阮恆報了仇。

可這算什麼?

與爹娘揮手作別,貪覺沒送阮錚出城,當時只道是尋常,不想鑄成此生之憾。

不會再有人給我買荔枝,也不會再有人幫我梳著發,喚我小玉兒。

天還會下雪,時間輪轉,四季變換,一場接一場地下。

他不在,也只是雪了。

阮恆右衣袖空空蕩蕩,他……我看過去,宋菱在他身側,兩人步步相隨。

懷裡的孩子動了,我低頭,他嘴角向上揚著,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高興嗎?高興地。

和風煦煦,溫柔撫過我面頰,帶走眼淚,轉身回望,太陽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了。

耳畔歡聲不絕,我們一齊向著春天走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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