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多的要求我都讓阿姨做好,偶爾一些親力親為。
李明序以為我全職後,變得依賴他,謹小慎微了。
實則,我只是心態不受力,心力不入局。
五年,我專心於身體的康復,心理的寧靜,還有陪伴李想。
前段時間,我終於如願,收到了確定治癒的診斷書。
相對的,李明序提的離婚根本不值一提。
唯身體和精神的健康,才是真實的,才能讓我重新起身走向世界。
至於我與李明序十五年相戀,十年婚姻。
我認了。
結局就那樣。
哪怕曾經性命相付,患難與共。
這場婚姻彼此防備、永不真誠,變得不堪又尋常。
「這十年你過得這麼辛苦。」
梁婧眼泛淚光看我,眼角的痣和媽媽一樣鮮艷,「梁辰,我會幫你離婚的。」
明明我比她大十五歲。
年輕的她像媽媽又像母神,彎身擁緊了我的身軀,安撫了我的靈魂。
她身後的落地窗的夜景和那天一樣。
霓虹五彩閃爍,絢爛到了極致。
我卻不再墜落,緩緩停下,輕輕落地。
不再有絲毫的傷心與恐懼。
原以為,老天是讓我來拯救過去的我不要犯傻。
原來是讓她來拯救我的。
終究是,我救自己於這世間水火。
12
李明序突然答應了我的條件,簽了離婚協議,只等一個月後辦手續。
因為梁婧同意與他交往。
而且她明說,不希望李明序為難自己的前妻,李明序便不為難了。
多諷刺的偏愛。
他在我重病時機敏地計算清楚財產。
卻可以為了二十歲的我,不在乎財產的損失。
他到底是愛我,還是不愛呢?
梁婧不光是幫我,也是想再了解一下現在的李明序。
少女時的我倔強驕傲,所以不服。
不服與李明序有這樣認知相悖的結局。
我樂見其成。
就是要她親自撞南牆。
要她清楚知道:男人那刻的真心多真,都不值得用自己的前途賭。
要她回去面對再赤誠的李明序,都絕不再犯傻。
李明序像毛頭小伙那樣,掏出所有就是要給梁婧最好的東西。
帶她去吃各色米其林,送她高奢,邀她旅遊。
梁婧卻有些厭煩。
她剛吃完火鍋,回到家喝完半瓶可樂。
盤腿坐在地毯上,「那些米其林還沒今天的火鍋好吃。」
二十歲的我沒為生活困苦過。
那時還在讀書,還在想背包游世界,還在追音樂會,絕緣於光怪陸離的慾望。
她皺起的眉頭像打了個結,「我不喜歡他總像我爸一樣對我說教。」
哪個少女會喜歡很爹的男人?
自己的爸爸都不可以。
我悶聲笑,遞給她切好的蜜瓜和鴨貨。
她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李明序給我發了一張照片,是我們以前總去的火鍋店。
【你生病前總去。】
【已經很久沒見你吃飯吃得香過了。】
怪不得梁婧這麼喜歡今天的火鍋。
關了手機,我撐著下巴繼續專注地看梁婧吃東西。
年輕健康的自己什麼都能吃,什麼都吃得香。
真好。
我沉靜有序地忙碌著日常,「離婚」並未造成什麼影響,。
早上瑜伽拉伸,曬太陽,吃乾淨。
下午和富婆姐肖筱打完網球,要去見一下客戶。
去年我的身體明顯好轉後,我就開始接她介紹的營銷策劃的工作。
時來運轉,這次是願意給我個人大單的大客戶。
13
夕陽穿過寫字樓的玻璃幕牆將大堂浸成了金色。
沒想到客戶和李明序同一棟寫字樓。
等客戶陳確時,碰到了和同事一起下樓的李明序。
我和他十天沒見了。
他一身休閒亞麻 Polo,換了黑色的運動手錶,清爽英俊。
就像梁婧說的,他之前穿得太老派了,現在年輕許多。
但衣角的線頭和眼下的青黑,貌似過得也並不如表面順利。
梁婧說,近來李明序經常和他媽媽在電話里吵架,都是些養育李想的瑣碎事。
「梁辰。」
李明序卻已經走到了我身前。
他故作矜持地抿了抿唇,「來見我?」
我還沒回答。
他垂眸看我的瞳仁在夕陽下淺淺發光,「你這條裙子,是前兩年我給你買的款。」
「比休閒裝家居服好看多了,你適合這樣有剪裁腰身的。」
我只是隨便套了件正式點的裙裝。
李明序見我沒說話,又說:「你可以來看看李想。你還是他媽媽。」
「是梁辰嗎?」
望過去,陳確遠遠走來。
身姿高挺,面容儒雅,一身簡白的高爾夫球裝,「不好意思,來晚了。」
我拿起文件,對陳確點頭:「陳總好,我也剛到。」
陳確點了點頭
對李明序草草說了句:「我是來見客戶的。」
在他面露驚訝間,我已經跟著陳確一同去了電梯間。
陳確是初創公司,但啟動資金充足,所以案子的金額很大。
我深吸一口氣,開了電腦,娓娓道來準備了一個月的案子。
結束時,已然天黑。
一百二十分鐘,陳確看我的眼神像要洞穿我。
我不自在地低頭合上方案。
腦海電光火石,熟悉的人影閃回。
——陳確是我大學舍友的男友。
我驚訝地捂嘴笑:「我想起來了,陳總您是瑤瑤的前男友。」
他單指輕推金絲眼鏡,「還好你在講完兩個小時方案後,終於認出我了。」
他沒有李明序優越的五官,卻有比李明序更從容的氣質。
陳確撫上方案【梁辰】的名字,鏡片後陳確眼角的細紋褶出淡淡的笑意。
「我知道你是那個梁辰,才願意見的。」
「聽肖筱說,你離婚了。」
我點點頭。
他唇邊酒窩很深:「離婚快樂。」
14
陳確很快就簽了案子的意向金。
金額三十萬,時間緊,跑動頻繁。
這半個月時不時會與李明序打照面。
他手上常有兩杯咖啡,會自然遞給我一杯,「記得你以前喜歡喝冰美。」
我接過上樓,拿給了陳確。
李明序記得我大學時愛喝咖啡。
卻忘了我得的胃癌,哪裡還能喝咖啡這樣刺激的。
晚上九點,又在電梯間碰到了他。
李明序今天穿的是白襯衣,白金手錶,和一雙白鞋。
正疲憊地輕捏眉心,還是好看的。
我就想自嘲地笑。
——十五年的回憶至少都是一張極好看的臉,青春不能算喂狗。
他看到我有一刻晃神,說:「你忙到這麼晚?」
眉頭緊鎖盯著我,關心又責怪的口吻:「梁辰,我給了你那麼多錢,你有必要這麼辛苦?」
「首先,錢是我自己爭取的。」我背脊挺直直視他,「其次我喜歡工作。」
「否則當初但凡擺爛,也不至於熬到生病。」
李明序對我的鄙薄,不是尖利刻薄的,而是下意識的否定。
五年前生病裁員,是我不能幹,不熱愛工作。
這兩年我接案子,起步艱難,是我能力退化。
李明序的眼底閃過似曾相識的驚艷。
他不自在地撇過頭,「我以為你這麼多年在家,早不喜歡了。」
「但你也要注意身體。」
我面無表情地直視他,聲音不重不輕:「李明序,你現在關心我,就太假惺惺了。」
生病都沒有照顧過我的男人,任何的口頭關心都是 PUA。
電梯來了。
我先走了進去,毫不猶豫的按了關門。
在電梯門關上前,我對他說:「記得明天 9 點,民政局。」
李明序的眸光綻出如夢初醒的碎光。
14
晚上回家時,梁婧正沙發上睡覺。
她近來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神情恍惚。
我有預感,梁婧快離開這裡了。
聽說李明序接了一個大客戶忙起來,對她的熱情也消減了一半。
錢權對他來說,還是比愛情誘惑多了。
雨水曲折了霓虹,將她白皙的肌膚映成粉色。
我走近她。
她緩緩睜眼,眼梢處有一絲絲髮紅。
然後坐起身懶懶伸了個腰,露出光潔平坦的腰腹——和我的截然不同。
她帶著困意問:「你什麼時候和李明序辦手續?」
「明天。」
她點點頭,順滑的黑髮散落在薄薄的肩頭,「今天我和李明序吵架了。」
「他換了秘書,白白瘦瘦的,還很年輕,舉止親昵,我很生氣。」
年輕的我因為愛得純粹,所以也很霸道。
不允許他與女性除了工作學習以外的過多交往。
年輕的李明序為此深感榮幸。
「梁辰,你終於也愛慘了我。」
「你不知道我看到靠近你的那些男生我有多抓心。」
梁婧轉過眼看我,「他說,他現在被媽媽和兒子煩夠了,我不要亂找麻煩。」
「他還擦著我眼角,說為什麼我這顆痣和梁辰一樣,卻不能像她那樣懂事呢?我為什麼那麼讓他心煩……」
李明序說的是個悖論。
如何平靜地愛一個人?
只有不愛。
我後來只是不愛他了,才不在乎,才懂事。
她皺緊眉問我:「一個看到我會低頭害羞的人。」
「一個可以愛我愛到不要命的人。」
「一個十五年後依舊會鍾愛上我的人。」
「怎麼會變呢?」
我笑。
因為真心會變。
因為人生遼闊,愛恨微末。
翌日,民政局手續很快。
李明序拿到那個綠色本時,才頓悟似的挪了兩步。
出來時雨很大。
天地間是一張打不開的雨幕。
燥熱的暑氣消煞而去,海市的梅雨季終於來了。
李明序出聲:「我送你回去吧。」
「雨這麼大,這裡不好打車,也會淋濕……」
人與人之間真的很奇妙。
過去那麼多年,不論大風大雨還是雪,他從未說過一句送我。
李明序見我沉默,突然說:「梁辰,沒有你,我才知道燈會壞,襯衫會皺,孩子會鬧。」
「才知道,鋼釘在左腿鑽心的疼好難熬。」
他捏了捏眉心,「梁辰,生活的本身原來這麼龐雜嗎?」
我覷了他一眼。
他又嘆口氣,對我笑:「你已經一個月沒見李想了。要一起回去看看嗎?」
我搖了搖頭。
他拉住我慌張說:「你連李想都不愛了?」
「你當初生病不都是想著兒子才堅持下來的?」
我一怔。
我住院時就在想我一定要康復,一定一定快點好。
我的想想才四歲。
他還那么小,他還那麼任性,他會對我說「我愛你」。
我怎麼捨得他那么小就沒有媽媽?
可後來我就捨得了。
15
無關二十歲的我的到來,我就決定和李明序離婚了。
那是個美好的清晨。
李明序的禮盒被阿姨不小心潑了水,他很生氣。
他低沉著嗓子說教我:「梁辰,你應該上點心。」
「這是我託人去國外買回來的禮物,今天中午就要談業務了。」
我低頭舀動瘦肉粥。
對面是神色無常正在吃飯的李想。
李明序嘆氣:「梁辰,你妻子做不好,連媽媽也不能上心嗎?」
「最近想想成績下滑,鋼琴比賽也沒拿獎。」
功課我有督促,卷子卻是他故意不寫完,比賽也是他帶錯了譜子。
當事人李想,依舊低頭吃飯。
我送李想上學時,第一次問:「想想,你九歲了,為什麼從來不幫媽媽說話?」
他轉頭望向窗外,不發一言。
李想的性格卻越來越沉默,鮮少共情。
我愛他,包容他,但也睏倦了。
我感到了一種巨大的虛無。
——養育孩子,終究只是一場辜負。
車窗外,混著霧霾的晨光黃溶溶的,延展至無邊天際。
和我的這十年一樣,意味不明,黯淡無光。
可心中的難過稍縱,即逝。
因為等會要打網球,下午要做肖筱介紹的客戶方案。
最重要的是,早晨我收到了五年無復發,完全治癒的診斷報告。
我的幸福如此沉默又盛大。
卻無關這個家分毫。
我該離開了。
「梁辰,好巧。」
一輛保時捷停到了面前,窗戶降下露出陳確的臉。
16
陳確覷了眼李明序,問我:「正好一起回公司吧,案子還有一個細節要定。」
我點點頭剛要走,手就被拉住。
時隔那麼多年,我又再次看到他眸光細碎地閃。
低啞的聲音摻在雨聲中:「梁辰,我手臂疼。」
曾經這是我的軟肋。
不論李明序做了什麼事,只要他說,我就服。
雨聲瀧瀧,渾身都氤氳著水汽。
我一寸一寸扯開他的手。
在他愕然的神情中,我笑得很輕快:「那和我什麼關係呢?」
手腕一痛,他將我扯回來。
李明序語氣那麼真摯懇切。
卻說的是:「梁辰,這個男人接受不了你的妊娠紋和刀疤的。」
「啪!——」我扇偏他的臉。
他雕刻般的面容霎時紅了一片。
我哼了聲:「李明序,你不要噁心我。」
「再噁心我,你那些灰色收入,我可以找你們內審聊一聊。」
這麼多年查他轉移的財產,也一件件地保留下不合規的證據。
高處不勝寒。
高管有的是人想做,有的是人想搞他。
關上車門時,李明序仍定在那一動不動,一錯不錯地盯著我。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