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將他指尖點燃的那一小簇火花遞到我面前。
太白歪了歪頭,困惑道:「你……不喜歡看煙花嗎?」
我誠惶誠恐地舉起手心裡的眼珠,湊近仔細看了一眼:「好看……真是好看。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彈幕有些傻眼。
【我靠,是我感覺錯了嗎?怎麼感覺是殺神故意破壞規則引這 boss 過來看煙花……】
【我發誓!我絕對從殺神的目光里看出了 30% 的柔情 70% 的期待。】
【有病……白神只是想自己點煙花點著玩而已,跟這女 boss 有個毛線關係。治治你們的戀愛腦吧,這女 boss 長得怪瘮人的,白神怎麼可能看得上她。】
聽著我的回答,太白似乎有些低落。
他隨手丟掉手中未燃盡的煙花,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似乎在嘆息:「怎麼老是把自己的眼珠到處摳,都弄髒了。」
說著,他伸手,輕柔地拈起我的眼球,清洗乾淨後,才細緻地按回我的眼眶。
仔細看了片刻,確認沒安反。
太白又拉著我在桌子前坐下,從抽屜里掏出針線,仔細地縫著我搖搖欲墜的斷肢。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無奈:「胳臂的針腳都開線了,在副本里你一天天到底在做些什麼苦力。」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我好像,聽到了外面花叢被點燃的噼里啪啦聲。
隱隱約約,還能聽見系統氣急敗壞的尖叫。
看到這一幕,彈幕完全愣住。
【草,我怎麼從這殺神身上看出操心老媽子的身影,是我的錯覺吧……】
【從沒見過這殺胚有這麼溫柔的時候,我懷疑自己看了一場假副本。】
【這絕對!一定!堅決不可能是太白那個殺胚!】
【呵呵……你們這些腦殘別亂說,只是白神看不下去而已了,他一向有愛心。】
【……樓上你語無倫次了,愛心什麼時候能用來形容這殺神……】
我也嚇傻了。
我面前的這個人,真的是那個恐怖遊戲排行榜上的第一殺神太白嗎?
還沒來得及等我反應,太白已經縫好了我脖子上的最後一針。
他利落地打了一個結。
然後,毫不避諱地湊近我的脖頸,用牙齒將線頭咬斷。
我幾乎能感覺得到,他熾熱的呼吸,以及他鮮活的、人類的體溫。
我情不自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太白做完這一切,目光平靜得不像話,像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生活小事。
他抓起我的手,擠進我的指縫,將我拉至床邊。
太白看著我,微微歪了歪頭:「我害怕,你今晚上陪我一起睡好嗎?」
雖然是疑問句,但太白卻不由分說地將我按在床上,然後從背後伸手抱住了我冰冷的屍體。
他把我抱得很緊。
手臂和腿將我困在他溫暖的懷抱間。
珍重得像是抱著他失而復得的寶物。
而我被這一變動嚇得渾身僵硬,不敢亂動,生怕惹惱了這殺胚。
我腦子裡掠過無數念頭:
「人類的體溫好高。」
「暖烘烘的。」
「搞得人家屍體都暖暖的。」
「好像外面的火越燒越大了……」
「算了不重要。」
彈幕古怪地沉默片刻。
【呵呵,我可能是個假粉絲,居然從來不知道白神膽小。】
【我講個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殺神,太白,怕鬼。】
【……幻覺吧,一定是幻覺,等我砸了這顯示器就好了。】
也有發瘋的。
【啊啊啊啊!太白你就招了吧!真愛!絕對是真愛!】
【我從沒想到過,有一天居然能嗑上殺神 X 詭異……】
更有破防的。
【無語死了!嗑嗑嗑,什麼都嗑怎麼不嗑死你。我們白神肯定是發現了什麼線索,才會這個樣子。等副本結束,他肯定會砍死這女鬼!】
6
第二天早上,等抵達教室時,我發現新人玩家少了好幾個。
而剩下的那些,全都戰戰兢兢地坐在位置上,臉色發白。
昨天的夜晚,直接朝他們撕開了恐怖遊戲最猙獰的一面。
違反規則的人,會死。
今天的課堂上,所有玩家都明顯安靜了許多,再也沒有昨天的輕鬆。
女鬼班長咯咯地笑著開口:「新同學們真棒,才一天就已經完全適應了在學校裡面的生活。」
到了課間休息時間,玩家們也不敢在教室多待。
提心弔膽地去四處搜尋線索。
只是,從他們的表情中能看出,線索的尋找並不順利。
在上課預備鈴響後,發生了一件事。
馬尾辮她們找完線索,踩著點準備進教室的時候。
發現在走廊上,有個男老師正抓著女學生的胳膊,要往辦公室里拽。
男老師上下打量著女同學,笑嘻嘻地開口:「同學,裙子穿這麼短,是不是故意來學校勾引老師我啊?」
他說著,伸手摸了一把對方的屁股。
一瞬間,臊得那女同學的耳根紅透,她害怕地往後躲:「我沒有……我穿得很正常。」
但那男老師不依不饒,把她往辦公室里拽,低頭吐氣在她耳畔。
「小騷貨,別害羞,老師就喜歡你這樣的。」
那女同學臉色煞白,她掙扎想躲開,想跑回教室。
她咬著唇,差點哭出來:「放開我,我不——」
但話還沒說完。
就被男老師一把捂住了嘴,拖進了辦公室。
馬尾辮她們看到了這一幕,頓時僵在了原地。
馬尾辮惴惴不安的開口:「我們是不是應該去幫她?」
有個同行的男玩家輕蔑地往教室掃了一眼,露出無所謂的表情:「別管了,說不定就是那女的欲拒還休。」
「何況這裡是恐怖遊戲的世界,你都自身難保了,還管那麼多幹嘛。」
說著,那男玩家推搡著眾人往教室里走:「馬上上課了,女鬼說過,上課鈴響起後,不在位置上的人會受到懲罰。」
馬尾辮被推搡了一把,她踉蹌一步。
下一刻,她聽到巴掌聲,辦公室里響起了女孩兒的尖叫。
男老師倨傲的嗓音透過一堵薄牆穿出:「幹嘛啊,小騷貨。別給臉不要臉,老師喜歡你,你應該感到榮幸才對。」
「老師只喜歡你這個好孩子。」
馬尾辮回頭,往教室里看了一眼。
教室里的學生們目光平靜,仿佛沒聽見任何聲音。
而與她同行的男玩家們,一個勁地催促她往教室里走,對一牆之隔的痛苦視而不見。
「叮——」刺耳的鈴聲響起。
男玩家們臉色大變,紛紛往自己的位置上沖。
還催促馬尾辮:「快點啊!上課了!」
馬尾辮咬了咬唇。
下一刻,她轉頭,往隔壁辦公室跑。
我站在窗邊,把這一幕完完全全看在了眼裡。
馬尾辮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辦公室門口,一腳踹開門,她強忍著內心的恐懼,大喊道:「放開她!」
「她只是一個普通女孩,可以選擇穿著自己喜歡的衣服。這不是你這種人渣凝視她、曲解她的理由!」
馬尾辮衝進辦公室,一把將地上衣衫凌亂的女同學拉了起來,拉到她身後。
男老師臉色沉了下來,他瞪著馬尾辮,啐了一口:「她自己都沒反對,你算個什麼東西。」
馬尾辮死死瞪著男老師,一字一頓:
「具備性同意能力的女性,只要女性同意,原則上男方都不構成強姦罪——」
「但是,如果她和具有信任地位的男性發生關係,例如老師和監護人,這時的同意是無效的。」
「這種利用其優勢地位或者被害人孤立無援的境地,迫使未成年被害人就範,而與其發生性關係的。」
「叫作強姦。」
那男老師聽著馬尾辮的話,臉色一寸一寸地沉了下來,他拉長了臉,陰惻惻的盯著馬尾辮:「上課時間不在自己的位置上,你找死!」
在一個陌生的恐怖遊戲裡面,拉著一個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女孩,面對著來自怪物的壓迫。
馬尾辮臉色慘白,腿都在打著顫。
但她卻擋在那女同學面前,沒有分毫退縮。
男老師身上冒出黑氣,他尖嘯一身,指甲伸長,伸手就要抓住馬尾辮。
可下一刻,一隻慘白的手抓住了他的脖頸。
掩藏在黑暗裡的,一個蒼老的嗓音響起:「賤人,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這種骯髒下賤的男人居然在傷害我的孩子們!」
男老師被扼住脖子,臉上露出一絲恐懼。
他掙扎著叫出了聲:「我沒有,是著小賤人主動勾引我的!」
只可惜。
他下一句辯解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頭顱就被一隻漆黑的大嘴一口咬斷。
咔嚓一聲。
男老師像一隻破布娃娃般,全身輕飄飄地軟了下去。
馬尾辮看到這一幕,早已兩眼一黑,僵在原地。
可那黑霧抓著男老師的屍體,很快便如同水痕般消散。
直到那女同學拉了拉馬尾辮的手,小聲開口:「……謝謝你,你幫了我。」
女同學拉著嚇傻了的馬尾辮回到教室。
方才的男玩家不屑地收回視線,嘀咕開口:「真當自己是救世主了,人家就是故意打扮得花枝招展,好把那男老師勾引到辦公室,讓兩個 boss 自相殘殺呢。」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那個女同學,輕哼一聲:「也就長得一般般,小眼睛,大餅臉。我還以為長得有多好看呢。」
他自以為嗓音很輕。
殊不知,一瞬間,教室里所有女同學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
目不轉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那女同學也聽見了,她朝著他近,彎腰盯著男玩家,眼珠子緩緩轉動:「你在凝視我?」
男玩家嚇了一跳,他支吾片刻,辯解道:「我不就看了你一眼嗎,說什麼凝視。」
女同學咧嘴笑了笑:「是嗎。」
緊接著,全班的同學都站起了身,慢慢走到那男玩家桌邊。
漆黑的眼珠子一眨也不眨地死死盯著他。
她們咧開嘴,露出裡面細密潔白的牙齒:「是嗎?」
她們做不到用性反男性凝視。
但她們可以借著死亡凝視男性。
從中心處,傳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音。
男玩家的驚恐的尖叫聲只響了一會兒。
然後很快就消失不見。
等圍繞的人潮散去的時候。
方才那男玩家所坐的位置,只剩下幾塊血淋淋的肉屑。
而重新坐回位置上的同學們,卻紛紛露出一臉滿足的笑容。
在場的玩家,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大活人被鬼怪吃干抹凈,全被嚇得面白如紙。
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我站在角落,安靜地看完了全程,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絲譏嘲的笑容。
下一個死的玩家,會是誰呢。
真是期待。
7
衝突出現得很快。
玩家中那個一直很冷靜的女孩突然爆發了。
她一把將一名男玩家推倒在地,掐著他的脖子,瞪著眼睛惡狠狠道:「你再說一遍?你讓小招去了哪兒?」
被她推倒在地的男玩家有些惱火,罵罵咧咧道:「你媽的,死娘們管得寬。」
「王招娣那賤女人是我姐,她生來就是為我服務的。」
「我讓她去教務室給我取鑰匙,那是她該做的事情。你他媽的在這裡叫什麼,關你屁事。」
那女孩紅了眼眶,她死死勒著男玩家的衣領,一巴掌就扇了上去:「王耀祖,你真是不得好死!」
「你不知道教務處是個有進無出的地方嗎!你這是讓你姐去送死!」說到最後,女孩的嗓音仿佛破了音。
她攥著王耀祖衣領的那隻手用力到幾乎發白。
王耀祖被這一巴掌抽蒙了。
下一刻,他惱羞成怒地推搡著對方,一把將那女孩摜在地上。
他指著對方的鼻子,氣急敗壞地叫罵道:「她沒把鑰匙給我拿出來死了就是她活該!她沒本事!」
「她就是個女人,只會哭哭啼啼躲在男人身後,活該她死!」
「我告訴你!老子找到了通關辦法!」王耀祖頓了頓,輕蔑道,「你惹怒了我,我不打算把你帶出去了,你就在遊戲里等死吧!」
說著,王耀祖惡狠狠地踹了一腳那女孩,趾高氣揚地離開了。
而看到了這場鬧劇的男玩家,一聽到通關辦法二字,耳朵都高高支棱了起來。
紛紛跟在王耀祖身後。
只留下女孩子們,不忍心趕緊上前扶住那女孩。
她呆呆地坐了起來,流著淚:「小招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一起被拉進的遊戲。她保護了那白眼狼那麼多次……沒想到最後……」
女玩家看到了事情的起因經過,紛紛沉默下來。
安慰在此刻顯得太過於蒼白。
在女玩家們離開教室前,我注意到,那個挑起衝突的女孩眼眶紅紅的。她出門時,看了我一眼。
……
這個叫王耀祖的男玩家,討厭。
當夜,我站在王耀祖的宿舍門口,眼神冰冷地盯著門框。
只可惜,今天他學得很乖,沒有違反任何規則。
我根本殺不了他。
好可惜。
因為覺得不甘心,導致我焦躁地在他們的宿舍門口爬來爬去,時不時透過門縫往裡面望一眼,期待他能做出違反規則的事情。
可惜,我看到宿舍里的玩家被嚇得冷汗直流,都渾身僵硬地躺在床上。
沒人敢違反規則。
我趴在門縫處,又往裡望了一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玩家被嚇得更厲害了,小聲地嗚咽出聲。
彈幕沉默片刻。
【boss,你敢不敢把你的殺心表現得再明顯一點呢?】
【boss 在門外:好焦慮,怎麼沒有一個人違反規則死一死。玩家在門內:救命……這 boss 怎麼還不走。】
【哈哈哈哈哈,我真的要笑死了。】
我離開時,是又被副本催命一樣地拽著離開的。
果不其然,今天的太白,依舊預謀幹廢副本。
見副本裝腔作勢把我這個副本戰力最強拉了過來。
太白看到我,默默將手中的迫擊炮收到身後。
他努力擺出一副最溫和的表情:「你忙完了?」
彈幕愈發沉默。
【我眼花了?白神手上的迫擊炮哪兒來的?】
【這個語氣……真的是我們那殺人不眨眼的殺神嗎?】
我沒弄死那玩家,覺得煩躁。
這會兒看到殺神,根本升不起害怕的情緒。
破罐子破摔地坐在地上,蔫蔫道:「沒有。」
太白微微皺著眉,似乎在思索我到底是個什麼情緒。
我抓狂極了,不解氣地一把摘下了自己的腦袋,陰暗地在地上滿地亂爬。
我發瘋道:「賤東西!賤東西!怎麼還不死!」
女性應該是這世間最美麗的花朵,而不是被一腳踩進淤泥里流盡所有的血肉。
世界誕生在女性的裙擺下,卻不許她的裙擺迎風飄揚。
男人理所應當地認為女人是墊腳石,是附庸、是累贅。
他們把女性當成一個物品去點評、去凝視。
他們毫無負擔地說出那些污名化女性的句子,把女性拉入沼澤。
可他們根本無法感受到那種真正設身處地的情景,是一種帶有偏見的隱形的暴力。
這個學校的鬼怪都是女學生。
只因為她染了粉色頭髮,就被造黃謠自殺。
只因為她拒絕了別人的搭訕,就被連捅數十刀。
只因為她身材肥胖,就被人嘲笑、霸凌。
只因她長相乖巧,就被男老師強姦猥褻。
……
她們死了。
正是因為他們深知,她們遭到過怎樣的壓迫與殘害,所以才會覺得懼怕。
才將她們的冤魂都關在這一方狹隘的學校。
可是……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