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人,人人應該得到自由。
太白歪了歪頭。
他說:「你不高興了。」
這不是一個疑問句,這是陳述句。
他抿了抿唇,沉默地注視我片刻後,轉身拎著刀龍淵就出了門。
彈幕激動了。
【啊啊啊!肯定是白神受不了這女鬼,終於要殺她了!】
【好好好!我愛看!我真是服了某些人,嗑磕磕,就知道亂嗑!我們白神是有節奏的人,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樓上的,呵呵。睜大眼睛看看。】
我正發瘋亂爬,見此情景,突然背後發涼。
我惴惴不安地停下了亂爬的腳步。
太白……終於忍不住要殺我嗎?
我要跑嗎?
我正偷偷摸摸把自己方才亂丟的腦袋撿回來,抱在手中,準備往外跑的時候。
太白回來了。
他手中拎著一個驚恐地瞪著眼睛的人頭,而龍淵正往下滴著蜿蜒的血跡。
太白伸手,將那人頭遞至我面前:「我幫你殺了他。」
他的眼神清澈而乾淨,仿佛做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他手中的那人頭。
赫然就是我因規則限制,沒法下手的王耀祖。
我愣了一瞬。
太白見我沒反應,有些忐忑,他的手指微微蜷縮:「你不喜歡這個嗎?」
太白是玩家榜上的第一,因那張冷峻的面容,和終年不變的黑色長風衣。
殺鬼如斬芻狗,屠本時帥出天際。
因此被諸多玩家所敬仰。
在他們眼中,太白就是人類對抗恐怖遊戲的神明。
可這樣的人類救贖。
居然為了我這個詭異……殺掉了人類玩家?
我驚疑不定地望著太白。
一言不合就砍下人類玩家頭骨送到我面前的殺神,真的是太白嗎?
這……比我還瘋。
太白遲疑地望著我,停頓片刻:「我再去幫你砍幾個。」
說著,太白轉身就要走。
我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他:「別。」
玩家在副本中對玩家動手,是會遭到副本反噬的。
即使是殺神如太白,也遭不住連續殺玩家的後果。
我呆呆地看著太白被濺上了幾滴血的蒼白側臉,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我接過那顆人頭,遲疑開口:「太白……你是不是,曾經認識我?」
8
太白那雙黝黑的眼眸動了動,他看著我,剛想說話。
不料。
「砰」的一聲巨響,一個穿著艷麗長裙的女人氣急敗壞的踹開了門。
她看起來很生氣:「太白!副本跟死了全家一樣瘋狂投訴你,現在你名字都紅得滴血了。不是叫你接小五回家嗎?你在副本里拆家呢?」
剛闖進來,她就看到了這一幕。
下一刻,她咬牙切齒地一巴掌呼到太白頭上,怒了:「我叫你進副本是接小五回家,不是讓你這死悶騷背著我暗戳戳撩她!」
說著,女人警惕地一把將我護到身後。
她對太白指指點點:「你不要臉!還是不是人吶!我們小五那麼單純,你就在副本里這樣騙她?」
女人義憤填膺、不帶歇氣地罵了太白二十分鐘。
全圍繞著他不要臉、他不是人變著花樣地罵。
太白也不吱聲,低著頭聽女人訓斥。
我愣了,默默將自己的腦袋安回脖子上,遲疑的指了指自己:「單純?好騙?」
說的是我?
女人回頭,憐惜地將我摁進她的懷抱中,心疼極了:「乖乖寶,都是大姐不好,沒來得及從上個副本出來接你,叫太白這王八蛋乘虛而入。」
她揉了揉我的臉頰,親昵地吻了吻我的額頭:「哎呀,我們小乖在副本里好厲害哦,居然都是副本 boss 啦。」
太白見狀,那張面癱臉上瞳孔巨縮。
女人又罵他:「幹什麼幹什麼!你這個臭男人嫉妒什麼,我的小寶樂意給我親。關你屁事。」
聞言,太白不甘心地別過了頭,露出藏在黑色長髮下那漂亮清晰的下頜線。
他微動嘴唇:「不公平……」
我拉了拉女人的袖口,露出了一個尷尬且不失禮貌的笑:「等等……我有點沒搞清楚狀況。」
……
她告訴我,她的名字叫辰星,是遊戲中第一大公會星序的會長。
我從辰星的口中,拼湊出事情的起因經過。
恐怖遊戲最開始降臨的時候,我跟辰星進入了同一個遊戲,一起結伴活了下來。
後來,我們在遊戲中認識了越來越多的人。
辰星、太白、熒惑、歲星。
我們五個人一齊組成了一個公會,名為星序。
大家關係都很好。
只是,在一次副本中,為了保護他們,我主動引開了怪物,死在了副本中。
因為死時的怨念太大,我在副本中遊蕩,逐漸失去所有記憶,被挑選成了副本的 boss。
而大家在悲痛之下,一直在尋找我的蹤跡,試圖復活我。
終於。
不久之前,他們在一個 SSS 級的副本中發現了我的線索。
說完這一切,辰星眼眸軟了下來,伸手揉了揉我的發頂:「小乖,對不起。是我們來晚了。」
她溫柔地牽起我的手,結結實實地給我了一個擁抱:「現在,我們要帶你回家。」
我仍然有些發愣。
片刻後,我遲疑地往後退了一步,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記得了。」
「我不知道你們是否可信。」
辰星嘆了一口氣,她沒有被質疑的不忿。
她只是伸手,輕柔地將我一縷碎發勾至耳後,輕聲嘆氣:「小五,沒關係。質疑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她頓了頓,「在副本中待得越久,心智就越容易被吞噬。時間愈久,你將被同化,變得不再是你自己。」
「而現在。」辰星的眼眸沉了下來,「副本坐不住了——」
下一刻,我聽到了副本玩家們驚恐的嗓音。
耳畔響起嘎吱嘎吱的咀嚼聲。
樓梯一寸寸塌陷、崩裂。
我看到有個男玩家站在操場旁邊,激動地大笑:「果然沒錯!通關辦法就是在這裡!」
「我放出了被封印的可憐男人!我會被他帶出去的!」他手舞足蹈,看起來高興極了。
倏然,一隻黏膩濕滑的手從一旁伸了出來,抓住了那男玩家的軀幹。
咔嚓。
血肉四濺。
那男玩家還沒來得及尖叫,就被一口咬斷。
那長相醜陋猙獰的男鬼滿意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咧開了大嘴,露出裡面細細密密帶著腐爛的牙齒。
「姐姐,快出來見見爸爸。弟弟餓了,吵著鬧著要見你呢。」
9
看到他的第一眼。
我覺得我的頭像是要爆炸一樣,疼得近乎昏厥。
我腦海中閃過了無數片段。
狹小昏暗的閣樓角落、被藤條鞭打得血肉模糊的身體、餿掉的飯菜、被撕爛的書本。
罵我賤人、婊子、白眼狼。
「女孩打小就比不上男孩,隨便養養得了,反正都是要嫁出去的。」
「男孩才是家裡的根。」
「你生來就是為你弟弟服務的,你要養著你弟弟。」
「別讀書了!女孩子讀書有什麼用,怎麼不知道心疼家裡多干點活?」
「嫁出去吧,嫁給村口那個光棍老劉,給弟弟換點彩禮回來。」
……
那醜陋猙獰的男鬼目光逡巡了一圈,他身後背著的巨嬰嗓音尖利地哭了起來。
「死女人!賤女人!我餓了,快來給我找東西吃!」
看到這一幕,我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了起來。
手腳像是被灌進水泥般,動彈不得。
我想起來了……
恐怖遊戲降臨之前,我被我爸勒令輟學,扭打著我要把我送給村裡的老光棍做媳婦,只為換取一筆留給我弟弟的彩禮。
我偷偷逃了出去。
就遇上恐怖遊戲降臨。
開始時我覺得這樣很好,至少一輩子都可以不用再跟他們見面。
卻沒想到,在一場遊戲中,我遇見了他們。
他們貪婪又自私,賊眉鼠眼地想拉其餘玩家下水。甚至,在他們死後,他們也不甘心,為虎作倀。
我沒辦法,我的新的家人……他們對我太好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
我是被這對父子,在嫉妒之下活生生絞死的。
「賤人,都怪你,要不是因為你,我們也不會進入恐怖遊戲。」
「不要臉!還敢逃。現在總算落到我手上了吧。」
「呸!噁心。」
在死後,我變成了一抹幽魂。滿懷怨恨的我在各個副本中飄蕩,慢慢變得凝實。
……
我單手撐著地,抵抗著頭疼欲裂,踉蹌著從地上站起。
我記起了一切。
副本絕對不允許有 boss 出逃。
副本這是把這對父子挖了出來,想利用他們制衡我、殺死我。
我耳邊甚至還響起副本循循善誘的聲音:「他們是你的家人,血濃於水,你應該原諒他們。」
「他們過得太可憐了,可是你卻在這裡生活得這麼好,你不愧疚嗎?」
「你要感謝他們,他們把你帶到了這個世界上,就是你此生最大的幸運。」
「他給了你生命,讓你能活在這個世界上,他對你多好呀。」
「你要對他好一點,要原諒他們。」
我遲疑著,喃喃開口:「他們是我的家人,我要原諒他們……要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副本有些壓抑不住激動的聲音:「沒錯,他們是你的家人,你要原諒——」
話還沒說完。
我直起了身,似笑非笑地開口:「去死。」
「你到底是為什麼會以為,在想起了過去的經歷後,我還會把這兩個賤人當成我的家人?」
我想起的不只有我童年的創傷。還有我進入恐怖遊戲後,遇到辰星、太白、熒惑、歲星這些朋友的美好過去。
他們才是我真真正正的家人。
那兩個賤人,也配?
原諒和感恩只會是點燃壓抑多年的炸藥。
我無法改變過往的歷史,但可以通過療愈獲得更好的未來。
殺了這兩個賤人,就是對我最好的療愈。
副本一窒,它放大了嗓音,氣急敗壞道:「你知道你這麼做是錯誤的嗎?你期望得到人類的認可,但是星序公會不會認同你這樣的行為!」
「你是惡毒的!奸詐的!你是沒良心的,你陰險、歹毒、卑鄙!」
與此同時。
太白擦乾淨龍淵上的血,伸手遞給了我。
他的眼神平靜且溫和:「龍淵可以斬殺一切鬼怪。」
若不是直播早就中斷。
彈幕肯定要瘋了。
龍淵是太白從不離身的武器,居然就被這樣輕易地遞了出去。
辰星握緊了我的手,她看著我,眼眸溫柔得仿佛能溢出來:「小乖,沒關係,不原諒也沒關係,殺了更沒有關係。」
她嗤笑一聲,視線掃過無形的虛空,似是輕蔑:「為了小乖,殺幾個賤人都無妨,何況是殺兩隻丑鬼。」
辰星手指一動,一條骨鞭凌空出現,發出獵獵風聲。
她微笑著抬眼:「別給我們扣高帽了,我們從沒說過我們是好人。」
「星序公會,向來護短。」
10
我出現在操場上的時候。
那身形高大的醜陋男鬼咧著嘴笑了起來:「我的乖女兒,你終於出來了。」他貪婪地舔著嘴唇,一雙眼睛幾乎要瞪出眼眶,努力地往我身前湊。
那巨嬰也咯咯地尖叫起來:「姐姐!姐姐!我餓了,給我找吃的。」
我伸手,摸過龍淵,並不說話。
片刻後,他們語氣沉下來:「賤人!跟你說話呢,你耳朵聾了嗎?」
我搖了搖頭:「不,我只是在聽。」
聽玩家離開的聲音。
副本徒生變故,玩家們已經沒辦法在副本中繼續待下去。
玩家們應該已經利用手上的線索,成功地離開。
只可惜。
能夠離開副本的,大部分都只是女玩家。
我這個副本,很簡單,是最低的 C 級副本。
只要不違反規則,並且成功找到線索就能活著出去。
可惜的是,男性很少能看見女性所遭受的苦難,他們大多數人都缺乏對女性的同理心。
所以,他們對女性的苦難視而不見,冷眼旁觀。
在這七天的遊戲中,只要他們有一次對正在受傷的女性伸出援手,就能獲得副本鬼怪的好感。
在遊戲最後,鬼怪會直接告訴他們副本的出口。
大多數女玩家都伸出了她們的手,鼓起勇氣站在了女鬼的身前,成為了她們日復一日痛苦中的片刻救贖。
而許多男玩家只能留在副本中,成為鬼怪的口糧。
我甚至能聽到, 跟王耀祖起衝突的那個女玩家,扶著一個女孩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她帶著哭腔:「小招, 我們終於可以出去了。」
……
確認完所有擁有線索的玩家都離開後。
我拔出了龍淵,抬眼, 輕蔑地看向了對面那形影不離的醜陋男鬼:「你們不會真以為,你們有能力克制住我吧。」
「畢竟, 我才是這個副本的最終 boss。」
殺對賤人而已, 有何難。
我殺人利落, 殺兩隻小小鬼怪也很利落。
在他們驚恐的哀求中。
我將他們捆了起來,脫皮露骨, 折臂斷筋,油釜滾烹,拔舌穿腮。
他們的求饒聲逐漸弱了下去, 近乎消失。
直到天邊最後一絲灰暗落下, 天色漸明。
太白就站在我身後, 目光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朝我伸出手:「鎮星, 歡迎回家。」
但緊接著, 就被辰星一把拍開:「冰塊臉走開,別勾引我們家小乖!」
而伴隨著朝陽逐漸升起。
遠處, 有兩道修長的身影也朝著我走了過來。
「小五,我們來接你回家啦!」
但是隨著逐漸走近, 其中一道身影越走越踉蹌, 走到我面前時, 更是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面上是一副快昏厥的表情,嘴裡卻還堅持囉嗦道:「小五,我好想你。」
我有些遲疑。
歲星見怪不怪地一把將熒惑撈起,翻了個白眼:「別見怪, 你三哥靈感又增強了,鬼怪一近身就怕得發抖。」
我遲疑的伸手,摸了摸三哥的指尖。
熒惑臉色發白,強撐著扯起嘴角,朝我笑道:「小五,目前你是我見過最強的詭異。」
歲星:「……」
他看起來像是想直接把這人撂到地上自生自滅。
歲星無語片刻,把熒惑往背上一扛,朝我笑道:「走了, 小五, 咱們回家。」
辰星牽起我的手, 溫柔極了:「小乖,我們回家咯。」
而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 太白伸手,不動聲色地觸碰了一下的我小拇指。
我伸手, 故意撓了撓他的手心。
走出一段路後, 我回頭。
看見太白站在原地, 耳根緋紅。
我笑了起來:「太白,回家。」
那個遊戲里排名第一的殺神,此刻卻情不自禁地眼眶泛紅, 他似是終於卸下重擔般,長舒一口氣。
他的眼神柔軟而明亮。
「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