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劇情是有盲區的。
這個劇情盲區,就是我的自由區。
05
從彈幕里,我大概了解了這個故事。
核心梗是追妻,深情衝動的周家大少爺周赫和漂亮優秀的大小姐許夏青梅竹馬,雖未挑明心意,但也心照不宣。
某天,許夏無意間撞破周赫調侃鄰班班花,一怒之下,尋遍全網找帥哥做戲,想要刺激周赫。
裴驍就這麼出場了。他是周家商業上的死對頭,也是利益至上的腹黑男配。
做戲效果很好,裴驍給周赫帶來了極大的危機感,可許夏戀戰,拒不回頭,於是,一切都玩脫了。
周赫找到裴驍,要他離開許夏,裴驍只覺可笑,手往身後的光榮榜上隨手一指:「這全市第一蟬聯兩年了,小夏都沒回頭,就你這樣的人,能留得住誰?」
周赫怒了:「你信不信,不到一年,我就能讓全市第一跟我上大專。」
裴驍還是冷笑:「痴人說夢。」
就這樣,我,謝聽,光榮登場,成了這場豪門少爺爭風吃醋遊戲里,最大的、最無辜的炮灰。
周赫以我的志願作賭,要裴驍離開許夏,於是裴驍順水推舟,要周家退出市研項目的新競標。
這種瘋批追愛的行為,被彈幕稱為「超絕深情男主」。
而我,這個什麼壓根不沾邊卻要被拉下水的可憐怨種,被安排到一個不幸的家庭,咒罵成一個不識抬舉、妄想攀高枝的綠茶女配。
如今故事已經走到高考結束,填志願之前,也即將迎來男女主轉折的最重要節點——
趙麟生日。
在趙麟生日上,男女主會共同迷路,共渡一夜談心之夜後,解除誤會。
周赫親自毀約,和許夏重修於好,而我這個炮灰,則只能獨自一人捧著考砸了的成績暗自哭泣。
這就是對我這個占用男主那麼久時間的惡毒女配最大快人心的懲罰。
到底是哪個年齡段的作者,能寫得出如此損人不利己的劇情。
我一邊在心裡暗罵,一邊從社交平台找到裴驍的帳號,給他發了私信。
「下周趙麟生日,周赫和許夏都要去,你也去。」
那邊回得很快:「沒興趣。」
「你和周赫簽合同了嗎?周氏可是他爸說的算,商場沉浮這麼多年,裴少就不怕周家……事後翻臉不認帳?」
「……」
這次那邊正在輸入了許久,才回過來一條。
「需要我做什麼?」
「做好許夏的男朋友。」
一夜談心,解開心結?
我這個人不貪,沒興趣毀掉誰的愛情,只不過,被人當猴耍、當墊腳石、當賭桌上籌碼的滋味,總得原原本本、照單奉還。
至於什麼劇情主線、兒女情長……
等看我拿到清大的錄取通知書,再慢慢演吧。
06
高考結束像一道無形的分水嶺,跨出考場的那一刻,周赫那層精心偽裝的溫柔,就剝落了七八分。
他不再像考前一樣事無巨細地關心我的飲食、心情,絞盡腦汁哄我開心,只有偶爾被我纏得緊了,才會勉強耐著性子哄上兩句。
就像對待一個即將完成交接、又怕最後關頭出岔子的燙手山芋。
畢竟,塵埃看似落定,可那萬一呢?
萬一我超常發揮多考了幾分,萬一我鬼使神差沒聽他的話,在志願表上填了個像樣的學校……
那他處心積慮忍耐的這一年,就前功盡棄了。
所以當我狀似無意地提起想去趙麟生日放鬆一下時,他雖有不耐,但還是點頭答應了。
趙麟的生日定在城郊一處私密性極好的山頂會所。
周赫開著一輛張揚的跑車帶我抵達,門前已停了不少豪車。
趙麟包下了整個露天平台,布置得及其奢華,穿著性感的男男女女穿梭其中,空氣中瀰漫著昂貴香水、酒精和荷爾蒙的氣味。
周赫一進來,就被一群人圍住,各種調侃、敬酒,我被有意擠出人群,像個格格不入的闖入者。
他們開始談論某個即將開始的海外項目、某塊地皮的競標、圈子裡的最新動向……
我安靜地站在一旁,臉上是侷促和茫然,心裡是不屑和旁觀。
就在這時,入口處傳來一陣微妙的騷動,連燈光都亮了幾分——
許夏來了。
她穿了一條面料極好的香檳色長裙,襯得肌膚勝雪,身段玲瓏,身邊的裴驍同樣吸睛,深灰西裝的領口隨意敞著,沒打領帶,更顯慵懶,兩人一出現,就成了整個會場的中心。
看人群湧來,裴驍微微側身,手虛攬在許夏腰後,低頭說著什麼,許夏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輕輕點頭。
郎才女貌,璧人天成。
我饒有興趣地看向周赫,他握著酒杯的手已經用力到發白。
還沒回神,裴驍和許夏走到他面前。
「周少。」裴驍朝他舉杯,「貴人多忘事,咱們之前,忘簽約了。」
說著,示意身後的助理遞上一疊文件。
……
該死的裴驍。
我說徐徐圖之,你這上來就要啊。
再說,這是正事嗎?可別激怒周赫,讓劇情轉折提前了。
07
我緊張地觀察周赫,果然,他臉上的表情掛不住了。
這事簽合同,是有點滑稽,就算要簽,沒人提自是最好,畢竟裴驍當兒戲,他更是怕出漏子。
只是……周赫轉頭,看向裴驍那隻放在許夏腰間的手,又看向一旁迷茫但乖巧的我。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了,又能出什麼差錯呢。
他接過筆,在眾目睽睽之下,飛快在紙上籤了名。
許夏也開口了。
「周赫。」她說,「我和阿驍打算出國,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她將目光投向我,又很快收回,帶著一種憐憫。
「聽說她願意為你考中專,雖然想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讀中專,但單憑這點,我確實比不上。」
「這杯酒,你喝了,我永遠祝福你們。」
【姐殺瘋了!看得我好爽啊!】
【周赫你還不哄我們小夏嗎,她看起來要把自己氣死了。】
【夏姐:酒在這,就看你敢不敢喝。】
【有沒有人注意到女配的表情啊哈哈哈哈,黑得要滴出墨來了。】
我的表情確實不太好看。
畢竟戲要做足,周赫不動,我得動啊。
我扒開人群,走到周赫身邊,搶過他手中的酒,笑得單純。
「謝謝許小姐,這酒,我替阿赫喝了。」
酒杯剛遞到嘴裡,就被周赫伸手攔下。
「砰」一聲,酒和玻璃杯被摔了一地。
眼看氣氛變得劍拔弩張,趙麟忙跳出來打圓場:「光喝酒多沒勁!要不玩點遊戲?」
他邊說,邊朝著不遠處的服務員擠眉弄眼:「這後院新修了個迷宮花園,我看有趣,讓人藏了點小禮物。咱們來分組尋寶,找到最多的有獎!自願組隊啊!都抓緊時間!」
【來了來了!名場面預警!】
【分組尋寶!迷宮花園!啊啊啊豹豹貓貓組隊預定!】
【臥槽但是女配也在啊!我的 cp 還能組上嗎?】
【你說的對啊啊啊啊,她肯定又要纏著周赫了!】
趙麟話音剛落,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周赫、許夏、裴驍和我。
當他們都以為我會像牛皮糖一樣粘上周赫時,我卻微微蹙眉,輕輕拉了拉周赫的衣袖。
「阿赫,我好像有點不舒服……頭好暈……可能是這裡太悶了……」
「要不……我就不參加了……你去玩吧。」
周赫一愣,顯然也沒料到:「不舒服?那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用!」我趕緊擺手,露出一抹懂事的、略帶蒼白的笑,「這麼好的機會,別因為我掃興。而且……許小姐好像有話對你說,要不你們組隊吧,趁這個機會好好聊聊。我在旁邊休息一下就好。」
【????????這是鬧哪出?】
【???女配主動退出???還推薦周赫和許夏組隊???】
【你們懂啥,以退為進,新茶藝罷了。】
【管他呢!豹豹貓貓黨狂喜!雖然過程詭異但結果喜人!謝謝女配???】
全場寂靜。
所有人都被我這番體貼懂事的操作驚得說不出話。
我突然想起什麼,又轉頭看一旁的裴驍,小心翼翼道:「裴驍哥哥,你應該也不介意的吧?」
大家的視線又齊刷刷地掃向裴驍。
【哈哈哈哈哈哈裴驍:拴 q。】
【裴驍:好像有點綠,不確定,再看看……】
裴驍不太自然地乾咳一聲:「不介意,我正好有工作要處理。」
水到渠成!
趙麟第一個鼓掌:「好好好!謝聽妹妹真是深明大義!那咱們趕緊的吧,都組起隊來。」
眾人的推搡下,周赫被半推半就地擠到許夏面前,許夏倔強地看他一眼,賭氣地轉頭走向後院,兩人就這麼被擁簇著,走向迷宮。
看著人群遠去,我正要鬆一口氣,就聽到裴驍的聲音。
「裴驍哥哥?」
我乾笑兩聲:「劇情需要,哈哈。」
他眉毛又挑:「你剛還綠我。」
???
我慌忙擺手:「明明是許夏!你看她多心甘情願啊!」
裴驍在我旁邊的空位坐下,終於恢復正經:「不是說做好許夏的男朋友嗎,怎麼連自己也綠了。」
那還不是拜你所賜。
我幽怨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合同,下一刻已經堆滿笑臉:「我良心發現,想成全有情人。」
08
沒錯,周赫和裴驍簽訂合同的那一刻,我改變主意了。
現在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勝券在握——而我只要輕輕一動手指,就可以摧毀一切。
這意味著,該我談籌碼了。
我望向裴驍,從包里拿出一個合同夾。
「你和周赫的事談完了,不如聊聊我們的?」
裴驍喝酒的手一頓。
「謝小姐,我一直覺得你挺有意思的。沒想到我想跟你談感情,你要跟我談錢?」
當然,我可是撈女女配。
我笑眯眯地把合同夾遞上:「周赫這個靠山沒了,我總得給自己找條退路吧。」
裴驍打開合同夾,表情微變。
我也不意外,畢竟我給他的合同夾里,放的是一張白紙。
「我這個人很講道理,喜歡談判。」
裴驍往後一靠,示意我繼續。
「我查過,這個新競標後續發展不容小覷。周赫紈絝無知,拿競標權和你打賭,是周家的損失,如果我幫你,周家退出競標,裴家也就沒有強勁對手了,這麼大一筆利益,裴少覺得,值多少?」
裴驍勾唇:「謝小姐覺得,能值多少?」
我開門見山:「我要百分之十的裴氏股份。」
看裴驍笑出聲,我又補一句:「能分紅的那種。」
誰不想當大女主呢?
可我只是個身世悲慘、眼界窄小的戀愛腦女配。
從小到大,我所能接觸的「賺錢」,就是在便利店通宵打工,盯著冰櫃里快過期的飯糰想著能不能帶回家。
我父母掛在嘴邊的「出路」是趕快嫁人,而他們口中的好人家,也不過是能掏出二十萬彩禮的肉鋪老闆兒子。
在周赫身邊這一年,他帶我見識了頂級餐廳、奢侈品店、跑車轟鳴,卻也僅限於此了。
他的圈子談的是限量球鞋、新款超跑、哪家夜店妞正。
我剩餘的時間,就只有埋頭苦讀,安慰自己如果不能嫁給他,還能抓住高考這唯一可能通往另一種生活的繩子。
我像只井底的蛙,被短暫地撈到了另一口更華麗的井,看到的天空,也不過是周赫和他那群狐朋狗友用鈔票堆砌出來的浮華泡沫。
我不懂公司運營,不懂股份估值,不懂那些複雜的資本運作,只能在我所認知的範圍內,抓住最實際、最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
錢。
源源不斷的分紅,就是我能想到的最保險的後路。
有學歷,有錢,有自由,至少怎麼都不會太難。
裴驍一眼看穿我的窘迫,眼底的笑意更深。
「你想要——」他故意拖長調子,手指輕敲桌面,「分紅?」
「怎麼,裴少覺得我要得太多?」我強裝鎮定,威脅道,「志願還沒填,我隨時可以反水。」
裴驍還是笑,他將身子微微前傾,用只有我們倆能聽到的聲音說。
「很少。」
「跟我談周家退出競標帶來的利益,談這個項目的未來發展,卻只盯著眼前這點蠅頭小利嗎?那點錢,只夠你買幾個包,或者付清你四年的學費、生活費、住宿費,然後呢?」
然後呢?
我沉默了。
裴驍再次開口:「我給你這百分之十股份。」
「但其中百分之五,我要你大三後,一年的實習時間。」
我訝異地抬頭。
他繼續:「裴氏集團有家新公司,我爸留給我練手用的。你不用擔心虛度光陰,它掛在你簡歷上,也會是不錯的背景。甚至,等你畢業,如果合適的話,這家公司里未必不能有你一個實打實的位置。」
「你不是全市第一嗎?另外百分之五,讓我看看你值不值。」
裴驍的話像一顆投入水中的石子,在我心裡漾開一圈漣漪。
百分之十的股份,在大集團的初創公司實習一年……一個真正能接觸到核心、讓我成長的機會。
這不是交易,是投資。
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幫我?
我看著裴驍,想從他眼裡探尋出些什麼,當然什麼也沒得到。
「好。」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就這麼簽吧。」
「謝聽。」看我要抬筆寫合同,裴驍再次提醒,「我和周赫不一樣,我是個商人,我要看價值。」
「我知道我和周赫簽合同後,你讓他們單獨相處,就是想借這個機會逼周赫和你分手,情況好的話,或許還能敲詐到一筆錢……」
「可你原本的計劃,不是在成績出來的那一刻,當著所有人的面揭穿他,打他的臉,讓他難堪嗎?」
他怎麼知道的?
我別過頭:「我的時間也很寶貴,沒必要和爛人糾纏。」
「這不是糾纏,」裴驍糾正,「是狩獵。」
「如果你真的能讓周赫親手填報專科,一個繼承人為了追女人,不惜拿家族利益做賭注,不僅輸了,還賠上前程……這樣的判斷力,爆出來,就不只是打個臉的事了。」
「要報復,就讓他親手把自己的退路堵死,讓他和他引以為傲的家族,都付出代價,不是嗎?」
我只覺得好笑:「周赫的成績是裝的,他喜歡的人也不是我,你讓我拿什麼讓他親手報專科?」
「那就是你的事了。」
「裴驍。」我轉頭看他,語氣認真,「遇上我這麼聰明的合作對象,很難的。所以我和你合作,是共贏,我做得已經夠多了。」
說完我打算離開。
算算時間,周赫和許夏那邊,應該已經達到效果了,我這個時候出現「捉姦」,恰到好處。
「謝聽。」
裴驍的聲音從身後飄來。
「為什麼周赫和許夏這樣的人,可以做男女主,我們這麼努力,卻只能是被唾罵,被當炮灰的配角?這個世界合理嗎?」
我步子一停。
……
他說什麼?
男女主……配角……被唾罵……這個世界?
難道說……
「你……」
「也能看到彈幕?」
09
我在高考考場上,因為看到彈幕,開始著手改變我的人生方向。
但裴驍不是。
裴驍第一次看到彈幕,是在十五歲。
那年裴父裴母因一樁「意外」捲入重大商業犯罪,證據確鑿,被周家聯手幾個早就眼紅裴家的對頭親手送進監獄。
一個十五年,一個無期。
一夜之間,裴家孤立無援,剛上高中的裴驍被硬生生推上風口浪尖。
他跪在冰冷的地上,聽那些所謂的世交、長輩打著為他好的旗號,商議如何瓜分裴家殘餘的產業,又如何把他這個拖油瓶踢到國外自生自滅……
周赫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他帶著幾個西裝革履的周家人,來替周家談最後的條件。
少年時的周赫,未經世事打磨,倨傲更加外露。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的裴驍,眼裡毫不掩飾的不屑。
也是這個時候,幾行半透明的文字,浮現在周赫頭頂。
【啊啊啊豹豹高中就這麼帥啊!氣場絕了!】
【裴家家破人亡成就達成!劇情終於走上正軌了!】
【其實男配也挺帥的,就是美強慘啊,好期待他後面幫許夏刺激男主!】
【女主是不是要來啦,我記得這場之後男女主要去電影院約會吧?】
裴驍皺眉。
這都是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