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會不會把氣撒在姜瑜身上?畢竟現在姜瑜還沒辭職呢。
我心裡擔心,又聯繫不到這兩個人,只能去何萬深常去的地方堵人,結果還真讓我堵到了,倆都堵到了。
姜瑜坐在何萬深旁邊,胳膊搭在沙發上,指尖夾著一支煙,何萬深在旁邊眯著眼笑:
「我就是看那個小子挺有意思的,玩玩而已,你還真生氣了?」
「好啦!」他舉起手裡的酒:「知道你甩掉他不容易,每天辛辛苦苦地演戲,我錯了還不行,不逗你了,這不是沒簽嘛。」
我第一次見到何萬深這樣給別人賠笑臉的樣子,竟然還是對著他自己的……「跟班」?
姜瑜冷著臉,不太想理他的樣子,何萬深三杯賠罪酒下肚,他才終於懶洋洋地開口:
「萬深,咱們年紀都不小了,該安定下來了,總不能一直跟個男的鬼混,你說是不是?」
何萬深臉上的笑褪下去:
「你安定你的,我還沒玩夠呢。」
「何爺爺的身體狀況,還能讓你心安理得地玩多久?」
何萬深沉著臉,沒說話,姜瑜繼續開口:
「我家老爺子心裡惦記著何爺爺,想幫他了卻一樁心事,他的一個戰友的女兒,年紀跟你相仿,也是在德國學的金融,今年剛畢業回國,老爺子的意思是,讓我帶你去見見。」
姜瑜話說得平靜,何萬深卻平靜不了,猛的站起身:
「姜瑜,你說的這麼雲淡風輕,他媽的究竟把我當什麼?我為了誰回來,為了誰不結婚,為了誰跟家裡鬧僵,你心裡難道不知道嗎?」
「是,我當年是做錯了事,我是對不起你,可我道歉了我試圖彌補你了,我該做的能做的都做了,你到底為什麼還是要對我這個態度?」
何萬深附身,按住姜瑜的肩膀,從我這個角度看,像是在接吻,姜瑜沒有躲,就那麼看著湊得越來越近的唇,眼裡依舊無波無瀾。
終於,在即將觸碰到時,何萬深停住了:
「就這麼想把我推給別人嗎姜瑜?好啊,那我就如你所願。」
5
我不知道何萬深是什麼時候發現我在偷聽的,他揪著我的衣領把我拎過去甩在桌子上的時候我站都站不穩,直接摔在了地上。
何萬深不知道從哪拿出來一紙合同,按住我的手:
「不是要簽合同嗎?不是要賣給我嗎?好啊,簽!現在就簽!不過我要加一條,合同期間,你要是敢碰其他人,就十倍賠償。」
那份合同是助理早就已經擬好的,他說要等上班什麼的根本就是在拖延時間,他就是想讓姜瑜知道,然後去找他。
他覺得姜瑜在吃醋,心裡樂得開心,可姜瑜只是不想讓我煩他,他們兩個前情侶,吵吵鬧鬧費盡心思,我就是個調劑他們感情的路人甲,竟然還妄想著算計金主,包養姜瑜。
真是比小丑還小丑。
我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看了一旁臉色不好的姜瑜一眼,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兩個有錢人之間的遊戲,我一個小嘍囉根本得罪不起。
我搖搖頭,諂媚地朝何萬深笑笑:
「哥,不是,何總,您現在在氣頭上呢,這東西哪能說簽就簽呢,我們不用簽什麼東西,您也不用給我錢,有什麼事您招呼一聲,我肯定肝腦塗地。」
「那個,我突然想來我衣服還沒晾,我就先走了。」
我還沒來得及轉身,又被何萬深拎著脖子拽了回去:
「讓你簽就簽,哪那麼多廢話,怎麼?嫌錢少?」
我連連搖頭:「不是不是,不少……」
「不少就趕緊簽。」
「何少,您要不還是找別人吧,我真的……」
我話還沒說完,姜瑜就不緊不慢地把那張薄紙拿過去,撕成了兩半,扔在我倆面前。
周圍安靜了幾秒,而後,何萬深笑了:
「姜瑜,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包人,跟你有什麼關係,你不用怕他纏著你,放心,十倍,他賠不起的。」
姜瑜抬眸看了我一眼:「你跟我過來。」
6
我這個人最是勢利眼,從小到大,誰有錢我捧誰臭腳,誰能給我花錢我跟誰親近,我媽說我聰明的很,從小就受她薰陶得她真傳,雖然是個不爭氣的男孩,但隨了她,長得好,以後也照樣能繼承她的衣缽。
鄰居嗤笑她:「蕭蘭音,別的當媽的,都供自己孩子讀書上學,指望著孩子以後有出息長本事,你倒是好,自己不幹正經營生也就算了,還教壞孩子。」
我媽那時候靠著門捋著頭髮,一口紅唇笑得風情萬種:「我自己的孩子,我想怎麼教怎麼教,你有這時間操心別人家孩子,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家男人呦!」
我長得好看,我能用這張臉得到很多東西,我從小就知道。
我媽說,要想活得好,人得機靈,眼睛得好使,能看的出來誰有錢,誰捨得往你身上花錢。
她說:「蕭水啊,感情是最沒用的東西,你不要被那虛無縹緲的海誓山盟誆了去,記住,攥在手裡的真金白銀才是最實在的。」
我那時候還聽不明白我媽說的那些話,我覺得班裡會跟我分享五毛錢一包的乾脆面的小胖人也很好,但因為在樓梯上打鬧,把我從樓梯上撞下去,最後扔給我一塊價值不菲的兒童手錶說這事兩清的人,我卻並不喜歡。
我那時候太小了,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什麼樣的,我不知道這個社會在如何運作,我不知道人與人之間該怎樣相處,我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我很多事情都搞不懂,我不知道為什麼家裡總是會出現一些陌生的叔叔,不知道為什麼所有鄰居都不喜歡媽媽也不喜歡我,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同學們也不愛和我玩了,他們說「有那樣的媽媽,他身上肯定也有傳染病,我們不要跟他玩,髒死了。」
討好鄰居阿嬸很難,她們說「有其母必有其子。」
討好同學們很難,他們說「我身上有傳染病。」
漸漸的,討好老師也變得很難了,我的成績不再名列前茅,而他們只喜歡成績單最上方的孩子。
我開始相信我媽媽的話:
「這世界上,只有攥在手裡的真金白銀是最有用的。」
我想她說得很對,畢竟,那個扔給我電話手錶的小孩,能在連聲道歉都沒有的情況下,輕而易舉地得到我媽的諒解,也能很輕鬆地讓所有孩子圍在他身邊,因為他的玩具總是最新款的。
我開始明白了,明白了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
初中讀完之後,我就沒再繼續上學了,我媽說相比於學校,其他的地方更容易接觸到有錢人。
她給我買了一身很貴很漂亮的衣服,親手幫我抓了頭髮,她看著鏡子裡的我,笑得很開心:
「我們蕭水最漂亮了。」
「寶貝,你不知道,漂亮很有用的,除了錢,漂亮是這個世界上第二有用的東西。」
她問我:「你看媽媽漂亮嗎?」
她那時候已經很瘦了,瘦得只剩皮包骨頭,瘦得兩隻眼睛深深地陷進去,像動畫片里的女巫。
可我還是點點頭:「漂亮。」
她笑了,可那笑容再也不像之前一般風情萬種,而是帶著一股病態的淒涼。
「你爸爸當年也這麼說,他說我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他說他愛我,說會娶我,可後來你猜怎麼樣?」
我媽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後來,他娶了市裡最有錢人家的女兒。」
「他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我沒有讓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蕭水啊,你是媽媽的乖孩子,等你像媽媽教你的一樣,一步步踏進最髒的泥里,媽媽就帶你去找他,讓他好好看看你。」
「你猜,他要是知道自己的親兒子步了我這種人的後塵,成了他最瞧不上的那種人,他會是怎麼樣的表情呢?」
我媽摟著我的肩膀,手上漸漸用力,我能感受到,她長長的指甲透過那輕薄的面料掐進我的肉里,血就這樣慢慢從肩膀滲出來,可我依舊沒動,沒吭聲。
我不想打碎她的夢。
到最後,我媽也沒實現她的終極理想,病來如山倒,她走得十分匆忙,連句話都沒留給我,關於我那個未曾某面的父親,我沒有一絲頭緒。
不過我想,這樣也好。
7
當然,我和姜瑜在一起,也是因為我勢利眼。
那時候,喜歡我的人很多,我媽說得對,我完美地遺傳了她那張讓人過目不忘的臉。
追我的人也很多,往我身上砸錢砸感情的都有,我跟著他們砸的錢左右搖擺。
其實,他們給的已經夠多的了,尤其是我媽剛走的那段時間,她沒有給我留下任何東西,我一個沒學歷的小屁孩,扣扣搜搜地賺到很少的錢,機關算盡地吃了很多的虧。
給我遞橄欖枝的人很多,他們知道我是我媽的兒子,他們知道從小我媽就在把我往那方面培養,他們更知道,我那張臉,和我媽簡直一模一樣的標誌漂亮。
他們把我堵在家裡,堵在打工的路上,給我錢,讓我乖一點。
從前我媽告訴我,這是她給我某的一條生路,是一條很好走很輕鬆的路,可我還是害怕。
我那時候十六歲,是一個縱然可以裝得很像,但依舊沒有辦法完全勇敢起來的年紀。
我是在最勇敢的時候遇見的姜瑜。
那時候,我像個牆頭草一樣,在很多人之間搖擺不定,今天討好這個,明天向那個獻媚。
我每天像個哈巴狗一樣來回跑,忙個不停,我甚至都沒注意到被人簇擁包圍著的姜瑜,縱然他的一張臉驚為天人,但沒有給我錢的人,是很難被我看到的。
他大概覺得有點受打擊,因為在那個會所里,就只有我有眼無珠,不知道他是誰,就只有我看不到他的存在。
於是他也開始給我砸錢了,砸得比任何都多。
像是一場拍賣會,我是擺在展示台上的物件,台下叫喊連連。
二十歲生日那天,我談了人生中的第一場戀愛,無關任何青春時代的爛漫和懵懂,只是因為,價高者得。
姜瑜很好,他有錢,也捨得為我花錢,我跟著他住我沒住過的大房子,買我連價格都不敢看的漂亮衣服,吃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去很多好玩的地方……
和姜瑜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我更加覺得,錢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錢能讓所有人覺得幸福,即便是從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的我。
可是,突然有一天,姜瑜沒錢了。
他說他把自己多年攢下的錢全都花在了我的身上,他說他再也不能支撐我那些高昂的支出了,他問我願不願意和他一起過沒有錢的苦日子?
我不願意。
這和我從小接受到的思想背道而馳,這和我二十歲的英勇無畏不符,我不想回到以前的那種日子,我一定、也必須要繼續幸福下去。
可我卻捨不得他,特別捨不得。
我那時候就想,如果特別有錢的那個人是我就好了,這樣我們就依然可以一起過這樣的日子。
可我沒有錢,十六歲輟學後的每一天我都過得水深火熱、苦不堪言。
所以我告訴姜瑜:「我不能和你一起過苦日子。」
所以再次遇到姜瑜之後,發現他過得不好時,我也跟他說:「我可以帶你一起去過好日子。」
什麼道德?什麼廉恥?我從小就不知道這些,也不想管這些。
我沒有被教養成一個好孩子,貪慕虛榮、見利忘義、不勞而獲……這些僅僅只是我最不起眼的缺點,是非對錯於我而言全是一紙空談,我只想賺很多錢,然後帶姜瑜一起過好日子。
那是我二十歲時做出的第二個勇敢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