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不急不緩地拍著我的後背,將我托在懷裡。
我環抱他的腰,賴在他懷裡。
開口哽咽。
「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明明我就一點也不好。
「我帶回來的小孩,自己慣出來的,自己寵。」
「小朝,你不用怕。」
11
兩個房間,賀矜確定我不會再哭了才走。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離開賀矜後,我睡過上下鋪,睡過大馬路,住過兩百塊沒有窗戶、門是壞的、雨天漏雨的房子。
我都睡得著。
現在回來,明明一切都跟從前一樣。
我一點也睡不著。
翻來覆去,都是我走的那天。
賀矜滿臉疲憊地坐在沙發上,他的電話從兩天前就沒有停止過。
我問他出什麼事,他也只說是公司的小問題。
他撒謊了。
普通的問題不會讓他這麼焦灼。
他手裡還拿著手機,我蹲在他腿間,以仰望的姿勢看他。
他眉心蹙著,還要空出一隻手揉我的頭。
我環抱住他的腰,湊過去親他。
他指了指聽筒,意思在談事,我不依,執拗地看著他。
他一向拿我沒辦法,捂住了聽筒,任由我親。
我很小聲告訴他。
「賀矜,我好愛好愛你。」
真的好愛好愛你。
但是我要走了。
我不僅走了,還騙他說要出去買烤紅薯,拿走了他錢包里最後五十二元現金。
我這麼壞,他還這麼好。
我又開始一哽一哽地想哭。
推開他的房間門。
我抱著枕頭,可憐兮兮。
「一會兒可能要下雨,我怕。」
「我要跟你睡。」
騙他的,最近一周都不會下雨。
就像我喜歡他,怕他拒絕我,就各種理由賴在他房間裡。
有女生追他,我也統統攪黃。
他喝醉我就趁機強吻,第二天鬧著他對我負責。
他懂我的小心思,從來都不拆穿。
「好。」
他伸手,我就一下撲上他的床。
縮在他懷裡。
這才是我熟悉的一切。
「哥。」
我叫他。
「我好想好想你。」
他笑了一聲,將我摟得更緊。
「每次做錯事都用這招。」
才不是,我是真的很想他。
過了一會,他吻了吻我的頸。
「我也很想你。」
12
被賀矜收購,原本的小公司一下就起來了。
小透明的我,也第一次感受到劇本接到手軟。
一兩百本,簡直挑花了眼。
余橋在一旁嘖嘖。
「賀總可是放話出去了,你看上什麼劇本他就投資什麼劇本。」
「想當初,我們一家家上門,連試鏡機會都不給,現在倒是好了,一個個上門找你了。」
我歪頭。
「那是不是要花很多錢?」
我本來從前就已經花了賀矜很多錢了。
我抱著一堆劇本回家,賀矜在做飯。
被他養著的那幾年,我連一點外面的東西都不吃。
做得沒有賀矜好吃。
後來老實了,有飯吃就不錯了。
心裡有事,吃飯就磨磨唧唧的。
我戳爛了第三塊豆腐,賀矜把我碗拿走了。
「不想吃先不吃,不要浪費糧食。」
這也是賀矜的習慣。
他身上,總有我從未接觸過的習慣。
是從他骨血里長出來的。
矜貴又迷人。
戳爛的豆腐,被他夾到自己碗里。
被湯汁浸泡了的米飯,也被他撥給了自己。
再回到我手裡的,是重新盛的米飯,完好的豆腐,綠油油的青菜和火候正好的小排。
「先把飯吃了,有事一會說。」
他看了我一眼。
「再折騰食物你就別吃了,反正……」
「你中午就沒吃飯。」
余橋出賣我。
見利忘友。
我看出來賀矜有一點生氣了。
我惹事他不生氣,折騰他他也不生氣,跑了那麼久也沒見他生氣。
但是我不能不吃飯。
不吃飯他會生氣。
應該說,我做了任何不顧及自己身體的事情,他都會生氣。
13
飯吃得很乾凈,我眼巴巴看著他。
「有事跟我說?」
我連忙小跑過去。
「嗯,有。」
「我不想當主演。」
「我一個新人,不想這麼高調,而且我也不想那麼引人注意。」
我一開始去橫店,也是因為來錢快。
我演死屍,一天演四場,一場四百塊,還包飯。
余橋當時在一眾死屍里簽我,誇我演技好,其實我是睡著了。
「你可以自己決定,先看看有沒有喜歡的角色,大小無所謂,你喜歡就行。」
「明天我安排的專業團隊就會到場,你可以問問他們的建議再篩選一輪。」
我歪靠在他身上,腳邊一大堆分類的劇本,賀矜拿著平板電腦,在看我這麼多年依舊看不懂的數據文獻。
「賀矜,會浪費你很多錢嗎?」
錢在我這裡,成了敏感話題。
「你心不在焉一晚上,就為這個問題?」
「不會很多錢,而且這叫投資,說不定哪天小朝火了,以後我和公司都得靠你養活。」
我知道,這是安慰。
還是很開心。
「那我以後所有的片酬都給你。」
過了一會,我又試探著問。
「哥,你最近有跟譚則聯繫嗎?」
「怎麼,你很想你譚則哥?」
劇本的塑料尖角在我手腕處劃了一下,痛感有些尖銳。
我眨巴眼,低著頭。
「沒,沒有。」
14
挑來揀去,最終簽在手裡的,只有三四本。
其中一本因為要實景吊威亞在懸崖上飛來飛去。
直接就被賀矜給斃了。
劇本按照時間排序,最先開拍的是一部愛情劇。
我在裡面演了個深情男二,小半個月就殺青。
休息一周再進組。
時間安排得恰到好處,不會太累,也不會放鬆太過後續投入不進去。
第二部戲取景就在市內,賀矜有點空閒都會來現場守著我。
一場戲拍的聖誕節,我搭著梯子,往一棵巨大的聖誕樹上掛星星。
一閃一閃的橘黃色星星燈,我用手捧著,往樹尖上掛。
轉眼就看見賀矜走進來。
我笑容還沒扯出來,就看見了跟在他身後的人。
駝色風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胳膊搭在賀矜身上,任誰看見都知道兩人關係不一般。
那雙桃花眼跟我對上,似寒潭的冰霜,一寸寸將我凝結。
我腳步後退,踏空了梯子,直直往下墜。
人摔在墊子上,才一米多的距離,余橋還接了我一把。
這樣的高度,原本就不用墊子,是賀矜安排的。
從前他不在家,我自己換燈泡,搭著凳子,爬上去就給自己胳膊摔了個錯位。
哭哭唧唧去醫院正骨,賀矜整整冷了我三天。
星星燈沒那麼幸運,直接飛了出去,砸在實木地板上。
滾了幾圈,亮著的小燈一閃一閃的,徹底熄滅。
我不敢看賀矜,訕笑著。
「沒事沒事,沒站穩。」
15
一頓飯吃得我根本不敢抬頭。
賀矜看著我,譚則也看著我。
他聲音一如既往。
「好久不見呀,小韓朝。」
我渾身一抖,撞翻了水杯。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間。」
洗了好幾把臉,人還是不清醒,手顫抖個不停。
抬眼,譚則就似笑非笑站在我身後。
語氣含著冰。
「你還敢出現在賀矜身邊?」
「當年你為什麼走?要我幫你告訴賀矜嗎?」
「讓賀矜看看,他掛在嘴邊的,藏在心裡的乖小孩,是怎樣賣了他的?」
我拳頭握緊。
「我沒有賣。」
我賣了自己都不會賣賀矜。
「是你逼我的。」
逼我離開賀矜,逼我傷害他。
譚則睨著我。
「我給你的錢,你沒拿?還是沒用?」
我拿了,也用了。
我聲音弱下來。
「錢我會還給你。」
連本帶利,一分不差。
「韓朝,你不了解賀矜。」
「我跟他一起長大,對於背叛他的人,他從來不給第二次機會。」
「他現在留下你,是因為不知道當年你拿他換了錢。」
「韓朝,別把最後一點溫情撕碎了,你看見他絕情的樣子,你會後悔走得太慢。」
水一點一滴順著我臉頰落在地上,我的衣服濕了大半。
「韓朝,賀矜不是你配抓在手裡的。」
16
衣服濕了,穿在身上有點涼。
回到位置,賀矜已經拿好了外套,套在我身上。
「先回家。」
譚則被落在身後,語氣幾分調笑。
「阿矜,不請我去你家坐坐?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
「家太小了,給你安排了更好的住處,一會有人來接你。」
賀矜牽著我的手,將我的手包裹在掌心,露出一點點指尖。
一路無話。
我看著窗外,景色很快後退。
車窗上印著賀矜的臉。
他揉了揉眉心,合上眼閉目養神。
我伸出手指,一點點在車窗上描繪他的側臉。
描到第五遍,車停下來。
到家了。
17
洗了澡換了衣服,我就要往房裡逃。
「韓朝,你沒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賀矜沒看我,今天一天他都沒看我。
我再看不出他生氣了,我是傻子。
「我今天不是故意的。」
「我下次一定不分心,不讓自己受傷。」
「沒了?」
我點頭:「沒了。」
「那你早點睡。」
他回了房間,關上門。
連背影都沒了。
我去擰他的門,反鎖了。
18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賀矜總是付出更多的人。
讀書時,別人用最新款的水果手機,我的是卡得解鎖都要看運氣的老款手機。
兩次他的電話沒接到,新手機就放在了我床頭。
有一陣我迷手辦,熬夜蹲點搶,熬得像個熊貓,一套總還是缺幾個。
賀矜出了一趟差,回來我的櫥櫃里,空缺的位置已經填滿。
父母過世後,我自由生長,吃一頓忘兩頓,很快就把自己折騰出胃病,不犯病沒事,犯了能疼死。
吃藥吐一地,輸液扯針管,吃什麼吐什麼。
吐地上賀矜擦。
扯針管賀矜抱著我。
圈在懷裡,一隻手握著我的手,一隻手處理公司的事。
我吃他做的飯不吐。
賀矜很忙,沒時間回來做,在辦公室準備了一口小砂鍋,連著一個月不間斷地燉湯。
掐著點讓助理給我送。
賀矜忙得自己吃不上飯,也要我吃上飯。
……
現在。
我都這麼大了。
劇本是他一頁頁畫的,喜歡的劇是他投資的。
公司都是他的。
幾個月,百來人,圍著我轉。
穩穩把我往上托。
探班時,看見別家藝人身上穿奢侈品,轉身給我也備上。
賀矜的愛。
怎樣都拿得出手。
我什麼也沒帶,只有手上的手鍊,是前幾天他給我戴上的。
不是什麼奢牌,他說看見覺得很適合我,就買回來了。
親手給我扣上。
我推開門,整間屋子籠罩在夜色里。
月亮高懸,灑進來一室清暉。
我不覺得月光冷,我覺得它溫柔。
手握在大門的把手上。
只要一擰,我踏出去。
就再也看不見賀矜了。
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比我自己對我自己還好的人。
19
簡單的一步,我遲疑了漫長的時間,久到我以為世界為我停止。
也才十分鐘。
開門關門,只用了一秒。
眼淚落下,只用了一瞬。
沒有表情,眼淚一直落,嘀嗒嘀嗒。
我站立的地方成了一個小水窪。
盛滿了我的不舍和痛苦。
腳步再也邁不出去。
陌生的號碼,傳來的簡訊。
【五分鐘,你再不下來,證據我發給賀矜。】
那不如我自己告訴賀矜。
如果是死刑,也應該是賀矜來對我判罰。
其他人,沒有資格。
我開門回去。
賀矜坐在沙發上。
低垂著頭,身上穿的,還是今天外出的衣服。
看不清表情。
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
孤寂又可憐。
「公司轉到你名下了,帳上留下了足夠的資金……」
「賀矜。」
我打斷了他沒說完的話。
「我不要錢,我跟著你不是為了錢。」
他抬起頭,滿臉都是淚水,茫然地看著我。
「我知道。」
「你不要錢,也不要我。」
手機不停地震動。
賀矜的眼淚已經把我千刀萬剮了。
我拿出手機,視線模糊地看不清那些威脅的話語。
「你特麼告訴賀矜,全部告訴他,我就在他面前。」
「我用你說?我自己交代。」
「我就跟賀矜在一起,你上來掐死我。」
手機被我摔在角落裡,四分五裂。
我幾乎要爬到賀矜面前,擦拭他的眼淚。
冰涼的,他渾身都冰涼。
「賀矜,我錯了,我跟你坦白。」
「賀矜。」
我湊上去吻他的眼睛。
「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解釋一下好嗎?」
賀矜的手機也在響,上面是譚則的名字。
鈴聲還是當年我錄的那條。
「賀矜哥哥,有人找你哦,快來看看……」
聲音嗲嗲的,是我特意錄的。
賀矜做事情很專注,除了我喊,不然什麼鈴聲對他來說都不管用。
手機響瘋了他聽不見,我撞門上很小聲痛呼他能聽見。
我伸手要去按他的手機。
他沒攔著。
20
三年前。
賀矜的公司出現問題。
譚則找上我。
一改往日的隨和。
「你離開賀矜,我幫他填補帳上的虧空。」
我茫然抬頭,往日溫柔的桃花眼藏不住的寒光。
「譚則哥?」
「韓朝,沒有賀矜,你連出現在我眼前都不配。」
「我要你離開賀矜,他的公司出現了很大的問題,只有我能幫他。」
「你走,我幫他,你留下,看著他被你拖累一無所有。」
賀矜那麼好,怎麼能一無所有呢?
我回了家,賀矜在做資產抵押。
他名下的房產,商鋪,被展開鋪平。
他沒有回頭,跟我說。
「桌上給你燉了湯,你先洗手,再吃飯。」
「奶奶的醫藥費和你的學費我交過了,零花錢轉你卡上了。」
「你下周期末考,最近收點心,重點我給你整理了,在你書桌上。」
湯是賀矜做出來的味道,我喝完了,也不捨得放下碗。
包里有醫生今天給我的清單。
可以手術,價格不菲。
如果是平常,我可以直接跟賀矜開口。
他對我,從來不吝嗇。
再見譚則,是我主動邀約他。
當著面,他給賀矜轉了很大筆的資金過去。
我看著賀矜收款,發來消息。
才對他開口。
「我要一筆錢,譚則,一百萬我今晚就走。」
奶奶的手術費加營養費。
譚則眼裡的嘲諷更盛,毫不猶豫轉帳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