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傻子。
周祁對我的態度,大概相當複雜……愛嗎,恨嗎?
我扣著手指,絞盡腦汁,幾乎用盡畢生的情商和智商,來思考,我到底……能從這隻言片語又模稜兩可的情感表達中得出什麼呢?
又能利用他什麼呢?
父親在圈內宣布把我驅逐出江家。
許多過去的朋友也不再聯繫。
如果不從周祁身上撈一點什麼回來,我實在不甘心。
我就這樣頭腦混亂地思考著。
甚至沒注意,時間已經過去了幾個小時。
時間接近凌晨,飯店已經快要關門。
周圍零零散散的,沒什麼路人了。
我站起來,想要走,卻恰好看見了剛剛出來的周祁。
他周圍站著一個中年男人,大概就是剛剛在包廂裡面和他討論公司事務的那個人。
兩個人對著文件又聊了一會兒。
直到一個挎著通勤包的女孩噠噠噠地跑了過來,一下子抱住了男人的肩膀。
中年男人笑了起來。
伸出手,揉了揉女孩的頭。
兩個人很快便離開了。
周祁站在原地,他的表情似乎仍舊淡淡的。
他拿出手機,像是想找人聊天似的,漫無目的地劃了幾下。
然後抬起頭——
我們的視線,就在此刻撞上了。
9
周祁大概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我。
他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著這邊。
半晌,突然往我的方向走來。
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直線,似乎在隱忍著什麼。
直到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的聲音克制般地低了下去。
「江確。
「你……你在這裡做什麼?」
加上暑假,兩三個月的時間,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一向冷靜克制,疏離淡漠的周祁,說話磕磕絆絆,這還真是少有呢。
「打工啊。」
我輕笑起來,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凸起的喉結。
「如你所見,我被分手,被趕出家門,沒錢、沒朋友……
「周祁。
「我現在一無所有,你養我嗎?」
夜晚的路燈下,我能清楚地看見他微微顫抖的睫毛,和輕輕起伏的胸膛。
下一刻。
他猛地彎下身子,向我這邊靠過來。
咬住我的嘴唇。
「行啊。
「你可別後悔。」
附近三四百米就有一家酒店。
進了房間後,我們誰都沒有多說話,相當默契地又纏吻在一起。
我第一次知道那樣的周祁。
衝動、凌厲,又不加節制。
一晚上,我們換了不知道多少姿勢。
他似乎是完全不知道疲倦,又或者是在借著這樣一個機會,固執地想要抓住什麼一樣——
直到最後,我終於有些受不了了。
按著他的肩膀,把他往外面推去。
「你夠了嗎?」
「是吃馬達了?一天天的,渾身上下使不完的牛勁,光他媽攢著往我這裡用?」
上方傳來一聲低低的輕笑。
周祁沉下身子,咬了一下我的耳垂。
「最後一次。」
10
醒來的時候,這個人穿著睡衣,一隻手整理著我的頭髮,垂眼望著我。
窗簾拉著,房間裡昏暗曖昧。
看到我睜眼,他微微偏了一下頭。
過了會兒,又轉過來。
「江確。」
周祁的嗓音帶了些沙啞,字斟句酌著,像是考慮了很久。
「就當過去的都過去了。
「你留下來,我們以後好好的,好嗎?」
他等了一會兒。
見我沒說話,又似乎有些著急,脫口而出。
「你不會還喜歡那個沈遇吧?
「他有什麼好的?」
我笑了,輕輕碰碰他的臉頰。
「周祁。
「你和他,誰對我好,我就喜歡誰。」
一夜過後,我成了周祁的情人。
從一個桌子上吃飯的家人,到現在用金錢衡量的包養關係。
換做以前任何時候,我都絕不能想到,我們會走到這樣一步——
我們經常見面,偶爾上床。
他相當大方。
給我的生活費遠超江執安這個吝嗇鬼。
相處久了,我也漸漸知道他的錢是從哪裡來的了。
高中畢業後,周祁就開始自己創業。
獨立研發的幾款應用程式一經上線,立刻引發了不小的反響。
那個中年男人便是給他投資的一個著名銀行家。
公司成立後,交易如水一般。
營業額很快超過了江家這種老牌的實體企業。
照這樣的趨勢,不出幾年,周祁的公司很有可能成為國內數一數二的科技巨頭——
也可能是這個原因。
和沈遇交往的時候一樣,我們的關係並沒有公之於眾。
但除此之外,平心而論,現在的周祁確實對我相當好。
大方、上心。
昂貴的奢侈品,流水一樣地往我這裡送。
江執安把我排擠出上流圈子,他就硬把我拉回來。
那些平常難得一見的藝術名流們,他把我帶去酒會,一個一個地給我介紹——
「江確很有天賦的。
「尤其是油畫和素描,您要不要看一看他的作品?
「留個聯繫方式?」
……
到最後,周祁喝了不少酒。
從宴會上出來,整個人微醺的狀態,倚靠在我的身上。
「江確。
「我現在對你好嗎?你有沒有……喜歡我一點了?」
他低頭看著我的臉。
目光亮晶晶的,像是期待著什麼。
周祁確實醉了。
換作清醒的狀態,他絕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
我也回頭看向他。
「不夠。
「不夠好。
「還差得遠呢,遠遠不夠讓我喜歡上你,周祁。」
11
我們都默契得沒有提起這件事。
但我知道,他其實是記得的——
本質上,我是一個很小氣的人,看不得周祁好。
既然他對我有那麼一點超出正常界限的感情,我就想利用這一點,折磨他,讓他患得患失。
輾轉難安。
奢侈品、藝術字畫。
還是旅行、珠寶……甚至在床上,他都格外地遷就、討好我。
有時候,我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要再讓他怎麼做了。
直到幾天後。
我因為畢業設計,在畫室裡面熬了幾天。
周祁突然給我打了電話,要我出去。
他開車停在我的面前,探出頭,朝我招了招手。
「上車。
「帶你去一個地方。」
車子一路向前開去,開進了郊區的遊樂場。
時間已經是夜晚了。
按理說,這裡早就過了營業時間。
但不知道周祁是怎麼動用了關係,花了多少錢,竟然拉著我走了進去。
裡面空無一人。
我們兩個像幽魂似的,坐在噴泉池邊。
他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盒子,打開,是一對情侶腕錶。
拽過我的手腕,就給我戴上。
聲音低沉。
「江確。
「還有幾分鐘,就是你的生日了。
「生日快樂啊。」
你瞧。
我自己都忘了。
活了二十多年,我從沒過過生日。
出生不久,我媽就和江執安扯了離婚證。
她去了美國,聽說後來嫁給了一個白人,再沒回來看過我。
江致安憎惡這個前妻,順帶著也厭惡我。
他把我扔給保姆,自己常年住在辦公室。
我長大了一點後,特別希望能夠有一次生日,全家一起去一趟遊樂園——
我似乎還把它寫在了以前看過的某本漫畫裡面,放在了書架上。
只不過後來隨著時間流逝。
就連我自己的生日,我都根本不在意了。
更何況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願望呢?
12
噴水池後面是一個巨大的時鐘。
鐘聲敲響——
凌晨了啊。
漫天的煙花綻放開來。
絢爛、浪漫。
周祁伸出手,扶住我的肩膀,讓我倚靠在他的身上。
我似乎可以聽見他的心跳聲。
他低下頭,看著我。
「江確。
「我這次做得好一點了嗎,你有沒有……覺得我還可以?」
又是他那個一直執著的問題。
有一瞬。
我眼前突然浮現出周祁站在江家別墅里的場景。
身前是一面巨大的書櫃。
江執安早就不喜歡我那些無用的漫畫和小說了,乾脆趁著這個機會全部換掉。
一本有些久遠的冊子掉了下來。
周祁彎下身。
撿了起來。
他可能只是隨手翻起。
夾頁裡面,寫著我當時隨手寫下的心愿——
「好想去遊樂園過一次生日啊。」
也許再有那麼一兩秒鐘,我可能真的會心軟了——
但突兀的。
一個電話鈴聲打斷了所有遐想。
是周祁的。
他皺了皺眉,拿起手機,看了眼螢幕。
猶豫了下,又看了眼我。
我撇了下嘴。
「去接啊。」
他笑了:「嗯,很快回來。」
這段時間裡,我一個人坐在噴泉池邊,百無聊賴地拿起手機。
發現自己這裡竟然也有一條簡訊。
陌生的號碼——
「阿確。
「我是沈遇,我回國了,找時間見一面好嗎?」
13
我把那條簡訊刪除了。
既然說好了分道揚鑣,那倒也沒必要再拉拉扯扯。
過了一會,周祁回來了。
他垂頭看著我,似乎還在等我的回答——
但曖昧的氣氛被打斷,我已經不想繼續那個話題了。
我站起身。
打了個呵欠。
「走吧。」
14
我和沈遇還是撞見了。
學校就那麼大,我又總是在藝術學院那邊晃蕩,要逮到我,並不是一件多難的事情——
幾天後,我出了畫室。
他就站在走廊外面。
倚靠著牆壁,單手插兜,聽到聲音後,微微抬起了頭。
那一刻,他似乎愣怔了一瞬。
然後猛地往我這裡走來。
聲音微微發顫,像是帶著一絲手足無措的小心。
「江確。
「是我。」
我們兩個大概有兩年沒見了。
他穿著黑色大衣,比我印象中看起來瘦削了許多。
不知道是不是在國外獨自生活的原因,原本身上那股自由散漫的氣質漸漸褪去。
整個人變得有些頹喪。
他拽著我的手腕,輕輕窺測著我的表情。
「你不是喜歡吃學校東門的那家米線嗎?我們再一起去吧,也好聊聊……」
我笑了,打斷了他的話。
「沈遇。
「那家店已經關門了。」
他不在國內的這段時間,改變得可太多了。
沈遇一怔。
很快又反應了過來。
「那你還想吃什麼?」
他扯了扯嘴角,勉強露出一個微笑。
將左手拿著的袋子遞到我的面前,輕聲說道。
「送給你的禮物。
「打開看看,喜歡嗎?」
單從包裝袋上就看出來了,那是一款小眾奢侈品牌子的男士情侶腕錶。
我下意識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
也是巧了。
前幾天的生日,周祁送給我的,就是這一款。
沈遇的目光落在手錶上。
片刻後,又移到我的臉上。
他露出些許不可置信的表情,握住我的手鬆開,聲音已經不那麼淡定了。
「這是情侶手錶啊江確。
「你有新的戀人了?」
對於沈遇,憤怒嗎,怨恨嗎?
其實並沒有。
當年他因為家世壓力而離開我的選擇,也許確實曾經讓我迷茫惱恨過。
但如今,我已經釋然了。
就像是再見到一個普通的舊人一樣,心裡半點漣漪也掀不起來。
我緊了緊身後背著的畫夾,沒有說話。
背後的余光中。
沈遇頹然地靠著牆壁,垂著頭。
「阿確。
「是周祁嗎,那個人是周祁嗎?」
他聲音很低。
像一個因為打架打輸了,就被主人丟棄的狗狗。
我沒有回答他。
徑直往前走去。
15
我本以為沈遇不會再來了。
但過了幾天後,他還是在畫室門口出現了。
我不理他,他就一個人那樣站著。
只是等著我,看著我。
我很快就畢業了,以後天涯海角,沈遇也不可能一直跟著我。
但他現在這樣一直糾纏,畫室裡面漸漸有了許多奇怪的說法——
許多和我一起聯繫的同學常常用探究的目光在我們兩個之間打量。
休息的時候,還可以聽到他們小聲地議論。
「門口站著的那個是誰啊,為什麼每天都過來?」
「不會和江學長有仇吧?」
「看那神情也不像啊,老同學之間的眼神有這麼纏綿嗎?」
「聽說他以前也是咱學校的,以前和江確常常走在一起。」
……
我終於受不了了。
把畫筆扔到一邊後。
我出了畫室,我大步到沈遇的面前,把他拽到走廊的角落裡。
努力壓抑自己煩躁的情緒,用冷靜的聲音質問道。
「沈遇。
「你他媽到底現在是想要做什麼?
「你知不知道你已經嚴重影響我的狀態了?」
我從來沒吼過他。
當年他單方面地把我拋下後,我都沒說過他一句不是。
這還是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朝他發火。
沈遇似乎蒙住了。
「不是的。
「江確,不是的,你別生氣。」
他嘴唇張了張,有些急迫地朝我這裡走了一步。
「你聽我說。
「你不要和周祁在一起,好不好?」
16
我毫不懷疑沈遇會做這種事情。
畢竟要不是周祁當年從中作梗,沈家也不會那麼快就知道我和他的關係。
然後早早地把他送出國外。
他手忙腳亂地從背包裡面拿出一沓文件,遞到我的面前。
「周祁的公司馬上要上市了。
「可原本一直給他投資的那個商人出了問題,資金流轉不過來,已經撤掉自己這方面的業務了。
「要是周祁還想繼續下去,就必須立刻找到新的投資商……」
他頓了頓,抬起頭看我。
「你也知道他那個遊戲項目風險很大。
「目前只有一個老頭子願意給他投資,老頭子的要求很特殊——
「因為他只有一個獨生女,所以想讓姓周的入贅他們家。」
啊哈?
我抬起眼眸。
原來沈遇的意圖在這裡啊。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說。
「所以他只是和你玩玩,不會和你公開的。」
我簡直要笑了。
「哦。
「那不是和你一樣嗎?
「你也是玩玩啊,沈遇。」
下一刻。
沈遇的眼眶一下子紅了。
就好像我的話擊中了他一樣。
他伸出手,用力攥住我的臉龐。
「我知道錯了。
「我現在就公開,把當年的事情全說出來,和你道歉……你能不能原諒我?」
空氣似乎寂靜了一瞬。
我說。
「你如果真的覺得抱歉,以後就不要來找我了。
「這是我對你最後的願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