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食客都說新品好吃到爆,好幾個美食博主都自發在直播了。」
「我去看看。」我繞過他,掀開門帘大步向前廳走去。
忙碌是最好的麻醉劑。
接下來的幾天,我把自己徹底焊死在了幾家店裡,累到極致的時候,倒在休息室的行軍床上秒睡。
身體是疲憊的,但心卻被一種踏實的成就感填滿。
陸野沒再出現,我以為那場荒誕的糾纏終於畫上了句號。
直到我的店裡迎來了一個人。
我正跟店長交代著明天的工作,就見店門口走進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邵寒。
他的身形依舊清瘦,但氣色倒是不錯,他離婚後我還沒來得及見他。
邵寒朝我禮貌地點了點頭,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
「猛哥。」
「邵寒?快坐!」我趕忙招呼他。
「吃飯沒?嘗嘗我這邊新上的菜?」
「不了,剛吃過,猛哥,方便單獨聊幾句嗎?」
「怎麼了?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說起來你回國我還沒來得及跟你約頓飯,都是我的問題。」我懊惱地拍了拍腦袋,店裡忙起來連邵寒的事都忘記了。
邵寒搖了搖頭,把一個牛皮紙文件袋推到我面前。
「這個,是陸野托我轉交給你的。」
陸野?怎麼又是這個人?
我看著那個文件袋,沒動。
「猛哥,我知道你和他之間……有些誤會,可能是因為我。」他自嘲地笑了笑。
「以前是我太自私,總想著維持表面的平衡,不想傷害任何人,結果反而讓你們兩個……」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陸野這個人,看著比誰都精明強勢,其實在某些方面,軸得很,也……笨得很,尤其是在處理感情上。」
感情?我和陸野之間有過那種東西嗎?炮友的「感情」?我扯了扯嘴角,沒接話。
「機場那束玫瑰是個誤會,那天我下飛機前拜託陸野能來接我,我實在不想給我爸媽知道這事,他中午有應酬喝了點酒,準備打車來機場,結果誤把送你的花送到了機場,結果我一下飛機就收到了這束花,卻沒見到他人。」
邵寒看著我,目光坦誠。
「後來他在來的路上打電話給我,我才知道那花……是他訂了要送給你的,他本來想跟你解釋,結果……」
邵寒無奈地搖搖頭「結果你關了機,人直接消失了三個月,他找不到你,跟瘋了一樣。」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邵寒知道我和陸野的事了?他怎麼還這麼淡定?之前兩個一起追他的情敵搞在一起,他難道不覺得可笑?
「猛哥,你真的感覺不到嗎?陸野他……他對你,早就不是當初那種針鋒相對了,幾次回國我們坐在一起聚餐,他總是盯著你,還為你擋酒,送你回家。」
他指了指那個文件袋:「你自己看吧,這是他這三個月的『傑作』,他找不到你,就把所有精力都花在這上面了。」
邵寒站起身,像個老朋友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11
「該說的我都說了。猛哥,不管你最後怎麼決定,都別再逃避了,你們倆之間的事,說到底,跟我已經沒什麼關係,但你們都是我的好友,我希望你們都好好的。」
他留下那個沉甸甸的文件袋,轉身走進了店外迷濛的黑夜中。
那個牛皮紙文件袋靜靜地躺在桌上,袋口敞開,裡面塞得滿滿當當。
首先滑出來的,是一疊厚厚的照片。全是我經營的連鎖店。
照片下面,是一份裝訂整齊的法律意見書,我翻開,心臟猛地一跳。
這是一份針對品牌擴張計劃的法律風險評估報告。
從商標保護、連鎖加盟模式的法律陷阱、供應鏈合同漏洞,到員工勞動協議、食品安全法規的合規性審查……事無巨細,條理清晰,每一個潛在風險點都被明確標註出來,後面附有詳盡的規避建議和法律依據。
厚厚幾十頁,專業得令人髮指。
這玩意兒絕不是一兩天能趕出來的,前期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研究我的商業模式,去梳理每一個環節。
我捏著這份沉甸甸的報告,指尖微微顫抖。
報告的最後幾頁,是手寫的補充筆記。
「程猛脾氣爆,加盟商篩選務必嚴格,准入條款需加入違約高額賠償,合同模板已修改附後。」
「留意沿街路店房東,背景複雜,租約續簽風險高,備選方案 A、B 已調研。」
「新品所用古法醬料,核心配方保密及供應鏈獨家協議亟需完善,範本見附件。」
一條條,一件件,事無巨細。
在文件袋的最底部,壓著一張對摺的便簽紙。
上面只有一行字。
「程猛,三個月,砂鍋都能熬爛幾口了,我的火候,夠不夠?」
沒有道歉,沒有解釋,沒有煽情。
砰!
一聲巨響猛地從前廳傳來,緊接著是女服務員的嗚咽聲和碗碟碎裂的聲音。
「你們幹什麼?!」
「叫你們老闆出來,黑心店,賣有毒的東西吃壞了人還想賴帳。」
我條件反射地彈起身,眼神變得凌厲,將文件一把塞回牛皮紙袋,沖了出去。
「怎麼回事?」
眼前的景象讓我火氣「噌」地就頂到了天靈蓋。
三四個流里流氣的男人,正圍著一張被掀翻的桌子,其中一個光頭,正凶神惡煞地揪著一個服務員的衣領,唾沫星子都快噴到他臉上,另外兩個則在推搡著試圖上前勸阻的其他人。
「老闆!他們……他們非說吃了咱家的飯菜食物中毒,上吐下瀉,要賠償。我們說帶他去醫院檢查,費用我們出,他們不幹,上來就砸東西打人。」
「你就是老闆?」光頭斜著眼,上下打量著我,滿是輕蔑。
「來得正好!老子兄弟幾個在你店裡吃壞了肚子,現在難受得要死,你說怎麼辦吧?今天沒個十萬八萬,這事兒沒完。」他身後的幾個混混也跟著起鬨,眼神不善地圍攏過來。
周圍的食客嚇得紛紛後退,有人拿出手機想拍攝,立刻被混混兇狠地瞪了回去。
十萬八萬?敲詐勒索的嘴臉毫不掩飾。
「食物中毒?證據呢?醫院診斷報告拿出來。」我盯著那光頭,寸步不讓。
「沒有的話,小王,報警,打 120,警察來之前,誰也別想走。真吃壞了,我程猛傾家蕩產也負責到底,但要是有人想敲詐勒索……我也不是麵糰捏的。」我冷笑一聲,捏了捏拳頭,指關節發出「咔吧」的脆響。
「報警?嚇唬誰呢!」光頭眼神一厲,顯然沒料到我會這麼強硬,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揪我的衣領。
就在他手伸出的瞬間,一道身影竄了出來。
「住手。」
陸野擋在了我的身前。
12
外面在下雨,他顯然來得極匆忙,西裝肩頭都被雨水打濕了一片,幾縷濕發貼在飽滿的額角,整個人散發著規則制定者的壓迫感。
他身後跟著兩個年輕男人,是他的助理。
陸野掃了一眼現場的情況,眼神里沒有任何情緒。
「故意毀壞財物,尋釁滋事,敲詐勒索未遂。根據《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條、第二百七十五條、第二百七十四條,量刑標準,自己心裡有數嗎?」
光頭和他身後的混混或許不怕我這個「暴發戶」老闆,但對陸野這種一看就不好惹的精英有著本能的畏懼。
「你……你誰啊?少他媽嚇唬人。」光頭色厲內荏地喊道。
「我是誰不重要。」陸野穩步上前,他的助理立刻拿出手機開始錄像取證。
「重要的是,你們的行為已經全程被店內監控記錄,我的助理正在進行實時錄像取證,證據鏈完整。現在,給你們兩個選擇。」
「一、立刻賠償店內所有損失,向受害店員公開道歉,然後滾蛋;二、等警察來,我們法庭上慢慢聊,順便查查是誰指使你們來的。」
「指使」兩個字,瞬間刺破了光頭強裝的鎮定。
他眼神閃爍,額角滲出汗珠,看看我,又看看面無表情的陸野。
「我們……我們……」他支支吾吾,徹底慌了神。
「賠償!我們賠!」他身後的一個混混扛不住壓力,喊了出來。
「大哥!快賠錢吧!」
光頭臉色變幻,再沒了剛才的囂張。
一場鬧劇,在陸野出現後的幾分鐘內,被乾脆利落地解決。
「你……」他開口,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我打斷。
「陸律師,今天多謝解圍。」
陸野站在原地,薄唇緊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垂在身側的手,手指蜷縮著,指節捏得泛白。
他身後的兩個助理見事情解決,匆忙告辭。
「跟我來。」我轉身走向後廚的方向,沒有回頭看他是否跟上。
規律的腳步聲在身後停下。
「那個光頭,是城西大排檔老闆趙老四雇的,趙老四眼紅你的生意搶了他不少客源。」
「我知道,之前我就打聽到了,正打算找他『聊聊』。」我的「聊聊」,自然不會是律師函那麼文明的方式。
身後沉默了一下。
「趙老四背後有點灰色關係,你直接去,容易吃虧。」陸野的聲音低沉下來,「我已經讓助理收集了他使用劣質食材的證據,材料……晚點發你郵箱。」
又是這樣,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他已經把路鋪好了。
「陸大律師你他媽到底想幹什麼?三個月一聲不吭,把我查個底朝天,現在又跑來幫我收拾爛攤子?怎麼?看我被幾個混混堵門,覺得我這『暴發戶』搞不定,可憐我?」
「程猛,我沒這麼想,我只是想幫你, 想讓你開心!」
「不是你說的嗎?我們只是炮友,炮友需要做到這份上?」
他赤紅著眼睛,像是困獸。
「是, 我混蛋, 我一開始是看不起你, 覺得你滿身銅臭, 粗魯沒教養,可後來呢?」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笑容比哭還難看。
「後來我承認是我之前眼瞎了, 行不行?」
「我看你像個傻逼一樣砸錢追邵寒,心裡頭那點酸水兒冒得我自己都噁心。」
他喘著粗氣, 通紅的眼睛死死鎖著我,像要把我吸進去。
「程猛,我嫉妒,我嫉妒得快瘋了,我嫉妒邵寒能讓你那麼掏心掏肺,嫉妒他隨便彈個曲子就能讓你神魂顛倒,而我在你眼裡就是個裝腔作勢的假洋鬼子,我永遠比不上他。」
嫉妒?他陸野……嫉妒邵寒?因為我?
這個認知像一顆炸彈,在我混亂的腦子裡轟然炸開, 炸得我一片空白。
「程猛。」陸野的聲音低了下去, 他慢慢抬起手, 似乎想碰碰我, 卻又在半途無力地垂下。
「我知道我混蛋,我說過很多混帳話, 做過很多混帳事……我沒資格要求你什麼。」
他喉結滾動,聲音艱澀。
「我就問一句……」
他抬起頭, 眼中帶著最後一絲微光。
「我熬的這三個月……火候……夠不夠?」
我看著他, 看著這個褪去了所有精英光環只剩下狼狽的男人。
我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音。
最終,只是抬起手, 狠狠推了他肩膀一把。
陸野猝不及防, 被我推得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在身後的不鏽鋼貨架上,發出「哐當」一聲悶響。
他錯愕地看著我,眼底那點光黯淡下去。
我沒理他, 徑直走到灶台邊, 拿起掛在牆上的湯勺, 舀了一勺剛出鍋的湯, 直接遞到他嘴邊。
陸野完全愣住了, 呆呆地看著冒著熱氣的湯, 又看看我面無表情的臉,一時沒反應過來。
「嘗嘗。」
我的聲音硬邦邦的。
陸野遲疑地就著我的手, 淺嘗了一口。
「火候差不多了……再熬, 湯該他媽熬乾了!」
說完這句話,我的身後是死一般的寂靜。
然後我聽到了他急促的吸氣聲,下一秒, 一具滾燙的身體從背後緊緊抱住我,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窩,滾燙的呼吸噴在我的頸側。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箍在我腰上的手臂顫抖著。
「謝謝!謝謝你程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