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養了一隻自卑殘疾的捷克狼犬。
領養那天,隔著玻璃,我看見他抓起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在手裡玩。
他體型異常健碩,近兩米高,老闆說他被斗獸場拋棄,雙腿骨折,很難恢復如初了。
我當即決定帶他回家。
他頂著兩個毛茸茸的狼耳朵坐在輪椅上,垂著腦袋不敢看我。
就連向我求歡,他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
他坐在輪椅上,有些悲傷地看向自己的雙腿。
「我的腿動不了,不能像其他獸人一樣……」
「沒事啊。」
我坐到他身上。
「我可以自己來。」
1
在獸人和人類共同生存的未來,平等並沒有科技普及得那麼迅速,絕大部分獸人依舊需要依靠人類生活。
街道上隨處可見帶著自己心愛獸人散步的人類。
他們大多成為寵物、保姆、保鏢……
甚至可以用來解決某些隱秘的需求。
從未收養過獸人的我在二十五歲這年第一次邁進了獸人收容所。
走廊整潔明亮,透過牆面的玻璃,各種不同年齡種族的獸人出現在視線內。
這裡收容的大多是一些流浪或是沒有自我生存能力的獸人。
注意到出現的人影,獸人們立刻撲到玻璃面前展示自己的尾巴或耳朵,企圖吸引到對方的注意力。
左側,年幼的犬類獸人撲在玻璃上,兩隻手撐著玻璃,身後的尾巴搖得飛快。
在他隔壁,黑貓鑽進衣服,堆疊的衣物鼓起,黑髮少年抖了抖耳朵,步伐靈巧的躍到了玻璃前。
他雙臂環在胸前,高傲地看著路過玻璃的人類。
再向前去,獸人的種類就更多了。
身後拖著大尾巴的浣熊,圓耳的倉鼠,懶懶躺在造景樹上的黑蛇……
姜元一眼就被那條黑蛇吸引了,整個人撲倒在玻璃上觀察著。
「他的本體是一隻黑王蛇,才做過體檢不久,很健康……」
工作人員介紹著黑蛇的信息。
兩人交流沒一會兒,姜元就簽下了收養的文件。
兩人的注意力再次聚集在了我的身上。
「您對收養的獸人有什麼要求嗎?我可以為您介紹。」
「哎呀,他啊,當然是找個乖巧聽話、身體健康的了!」
姜元左右看看,試圖為我尋找一個適合的目標。
「他單身好多年了,麻煩你給他找個身體好的。」
這種要求並不少見。
獸人的身體素質比人類要好很多,能帶給人類更加極致享受,絕大部分人都會選擇聽話的獸人充當伴侶的角色滿足需求。
工作人員聽後面色不改,按照要求翻看著名單上適合的人選。
我的視線被走廊盡頭的房間吸引。
透過玻璃,一隻犬類獸人正坐在輪椅上。
或許是沒想到會有人類注意到自己,顧徹顯得有些驚訝。
他垂著頭,抓起自己擠在靠背中的尾巴在手裡玩,儘可能忽視那道視線。
停在玻璃前,我情不自禁地將額頭抵了上去。
「他叫顧徹,本體是一隻捷克狼犬,情況比較特殊,從小被當成鬥犬訓練比賽……」
「半個月前,我們在路邊撿到了他。」
「可能是因為身體原因被斗獸場拋棄了,他的雙腿因為外力重擊造成了不同程度的骨折,很難恢復如初了……」
工作人員翻了翻手中的冊子:「如果您喜歡這個品種的,收容所……」
「不。」我打斷他:「我就要他。」
「程秋,你真不再選選了?」姜元湊過來,學著我把腦袋貼到玻璃上:「挑個健康的多好啊,一隻殘疾小狗有什麼好的?」
視線順著顧徹顫抖的獸耳下移。
我想了想:「但是他大啊。」
2
工作人員帶他去登記的時候,顧徹才意識到自己被領養了。
他有些不可思議。
再三確認後,顧徹還有些不敢相信。
他知道這裡是獸人收容中心,隨時都會有人類來挑選心儀的獸人帶回家。
但他沒想到竟然會有人想要收養他這個殘疾,已經派不上任何用處的獸人。
房門打開了。
我一眼就看見了坐在輪椅上局促不安的顧徹。
「你好,我叫程秋。」
顧徹瞥了一眼,腦袋又恢復到了垂下的狀態:「你好,我叫顧徹。」
我推著專門為獸人定製的輪椅來到他面前。
看見我手中的輪椅,顧徹下意識想拒絕。
「收容中心的輪椅是可以帶走的……」
我沒有回答,直接把顧徹抱起來。
鬥犬出身的顧徹體型很壯,渾身都是富有彈性的肌肉,抱起來也十分有分量。
顯然我對於常年坐在辦公室、缺乏鍛鍊的自己太過自信。
抱起顧徹的那刻,我雙腿一軟,差點帶著顧徹一起跪倒在地上。
最後還是我牙關咬緊,才勉強將顧徹安穩地放下。
特製的輪椅要比收容所提供的輪椅舒服得多,最重要的是,顧徹發現這個輪椅還有可以放尾巴的地方。
我幫顧徹把夾在縫隙里的尾巴從靠背縫隙中掏出來,順便還幫他理了理毛。
尾巴靈巧地擺了擺,似乎對這個可以放置的空位很是滿意。
「那個輪椅不適合獸人,以後你用這個輪椅。」
輪椅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抬上了車。
望向車外倒退的樹影,顧徹遲緩地思考著。
他覺得,這個人類肯定是有什麼目的。
可能是想讓自己做些什麼事情,又或者是電視上曾報道過的,打著收養的幌子獲取獸人器官的罪犯。
這麼一想,顧徹更加忐忑。
他看向自己無力、形同擺設的雙腿。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估計也是他的命了。
車子開了多久,顧徹就胡思亂想了多久。
然而,顧徹腦子裡所想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因為顧徹一回家就被塞進浴缸里了。
將近兩米高的狼犬渾身濕透,各種斗獸留下的爪痕和被撕咬的疤痕隱藏在皮毛下。
輕輕用指腹觸碰,顧徹的耳朵就會一抖一抖的。
在觸碰到他無力的下肢時,顧徹的背脊都繃直了。
前爪蹬動,顧徹本能抗拒著我的接觸。
在發現自己的反抗毫無作用時,顧徹放棄了掙扎,重新放鬆下來,任由我給他打上泡沫。
濕漉漉的顧徹被毛巾團緊,長達半個小時的吹風後,他變成一隻毛茸茸的新狗。
「這裡是客廳,這裡是廚房,這是浴室……」
我推著顧徹參觀。
即便對方不說,顧徹也發現這間屋子比他見過的任何一間都要寬闊,顯然是為了方便輪椅行動而預留的空間。
顧徹小幅度張望,鼻翼微微顫動,嗅著房間裡的氣味。
「這裡是你的房間,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就簡單布置了一下。」
我拿過桌上的盒子,在顧徹面前打開。
「還有什麼需要的,你就拿手機自己買,帳號我綁了我的副卡,密碼是你的生日。」
顧徹愣了很久才接過手機,說了聲謝謝。
晚餐做了西紅柿燉牛腩。
顧徹吃了一碗就沒有繼續吃下去。
可這麼大的狗子哪是一碗小小的牛腩就能喂飽的?
我又盛了一大碗推到他面前,還給顧徹倒了一杯果蔬汁。
顧徹吃完了。
他看著我收拾好碗筷,目光愈發不安。
直到我推著他回到臥室,顧徹終於忍不住問。
「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沒有。」我在顧徹頭頂揉了揉,「你好好休息。」
半夜,我被一陣細微的摩擦聲吵醒。
坐起身,我朝著門邊走去。
房門敞開一條小縫。
借著落地窗透進的光線,我看見了正如石獅子一樣守在門邊的小狗。
3
我放輕腳步,偷偷從背後靠過去。
細微的聲音逃不過顧徹的耳朵。
我剛邁出一步,就被警戒中的顧徹發現了。
黑暗中,顧徹的眼睛閃著幽幽的綠光。
認出我後,他才緩緩收回了那種令人發毛的敵意。
知道自己被發現,我乾脆打開燈。
「怎麼不睡覺?」
顧徹埋著頭,豎起的耳朵垂了下去。
「我在……看門。」
「看門?」
「嗯,你給我食物、房間,我幫你看門。」
顧徹的語氣平和,我卻敏銳地察覺了絲絲不安的情緒。
我忽然想起有關非法斗獸場的的科普。
為了激發鬥犬的攻擊性,從小顧徹就接受著只有付出才能獲得食物的教育。
完成訓練獲得食物,打敗對手獲得食物……如果什麼都不做,顧徹就只能餓著或挨打。
那種生活顧徹過了太久,即使擺脫那裡,顧徹也難以習慣這份安穩。
這種生活只會讓顧徹不安到難以入眠。
所以即便我沒有給出指令,顧徹也想做點什麼來消除掉這份不安。
「這裡很安全。」
「你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好好休息,每天把自己的肚子吃得飽飽的。」
我揉上顧徹的頭頂。
毛茸茸的獸耳抖了抖,摸起來手感很好。
見顧徹沒說話,我又問了一句:「知道了嗎?」
垂在身後的尾巴輕輕擺動一下,顧徹的聲音很悶。
「嗯......」
4
事實上,顧徹並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捉到了好幾次試圖繼續看門的顧徹。
最後為了讓顧徹乖乖睡覺,我乾脆直接和他睡在一張床上。
我抓著顧徹的尾巴,不允許他再亂跑。
「乖乖睡覺。」
尾巴是獸人敏感的部位,他們很少會允許外人接觸自己的尾巴。
顧徹看向那抓在自己尾巴尖上的手,到底是沒捨得甩開。
他看著尾巴又看看我,終於鼓足勇氣詢問。
「你為什麼要收養我?」
「我是個殘廢,我不能好好保護你。」
顧徹看向身上的疤痕。
與其他皮毛完好的獸人不同。
他身上疤痕猶如蜈蚣,完全不具備任何美感。
如果這些疤痕全都消除,顧徹覺得自己還有幾分能當觀賞性寵物的資本,但現在他自己看著都覺得噁心。
「也沒有什麼觀賞性……」
顧徹的聲音弱了下去。
「不醜啊。」我摸上顧徹的手臂,輕輕撫摸著那凸起的疤痕。
實戰練出的肌肉和那種花花架子不同,光是觸碰,就知道多麼有力。
我順手揉了揉顧徹的肌肉:「我覺得一點也不醜。」
溫柔的氣味湊近,顧徹被突如其來的撫摸嚇得一抖,從未和人有過如此近距離接觸的他全身僵硬。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八年前你在路邊救過的人。」
「那天我下晚自習回家,路上遇到了一群喝多的混混。」
「是你衝出來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敢想那天會發生什麼事。」
受過太多擊打的腦子並不如從前好用,顧徹想了很久,終於想起了幾年前的那個晚上。
「只是幫你把他們趕走了而已。」
「但從那天開始,我一直在找你。」
初次遇見顧徹的時候,他渾身是傷,一隻眼睛腫得睜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