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被欺負後,我澆了霸凌者滿滿一盆熱騰騰的糞水,霸凌者的老爸滿臉威脅地讓我道歉:
「你爺爺今年六十六了,賣豆腐賣了三十多年。你也不想他,出現什麼危險吧?」
第二天,我就以被黑社會嚇到、精神失常為由,在學校的考試中,交了白卷。
學校領導們一下子炸了,紛紛打聽威脅我的是誰。
因為我是學校這些年,唯一一個考到六百五十分,能上頂級大學的。
誰威脅我,誰就是和他們的政績,對著干。
1
我妹妹被打了。
周五放假,我見到了鼻青臉腫的她。
頭髮被剪了,校服被扯得七扭八歪。
身上灰撲撲的,掛著不知名的髒污,手心也磨破了。
我給她開門,在門口愣了足足一分鐘。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仿佛被人當頭一棒,叫我做不出任何反應。
她在哭。
臉頰又腫又紅,她連擦掉眼淚都要小心翼翼。
她踩著鞋跟換鞋,我抖著手抓上她的肩膀,我問她,「怎麼了?」
「是誰打的你?」
她一聲不吭,別過臉,不想讓我看她。
「你說啊!」
「你告訴我!你為什麼不說!」
我扯著嗓子大喊,心急如焚。
我窮盡記憶,努力猜想。
「是學校里的人?是之前來爺爺攤子找事的老刁婆?還是村口的那幫混小子…到底是誰!你說啊!」
我再三追問,惹得她煩了。
她猛地推上我的肩膀,滿是紅血絲的眼睛泡在淚里,對著我聲嘶力竭。
「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不要你管!」
「你管我做什麼?你去學習去考大學,我的事和你有什麼關係!」
她把我丟在原地,甩手摔上了臥室的門。
這是我媽離家的第十二年,也是小妹上初二的第一年。
我和小妹只差了兩歲,但我早上了一年學。
所以她念初二,我念高二。
小妹比我漂亮許多。
瓜子臉尖下巴,濃眉大眼。
血緣的基因並不公平,每次照鏡子看到自己的塌鼻樑和單眼皮,我都會覺得自己很醜。
丑得毫無特色,丑得過於平庸。
在我家這樣偏遠的小縣城,美麗成為了衡量一個人是否具有優秀品格的標準。
小妹長得漂亮,所以她聰明可愛、乖巧伶俐。
我長得很醜,所以只獲得了『能幹且成績好』的殊榮。
但我並不討厭小妹,還很喜歡她。
因為她長得漂亮,大家誇她,讓我臉上也有光。
我爸常年在省城打工,據說是去賺大錢,可他從來沒給我們寄過錢,也很少回來過。
是爺爺靠做豆腐把我們拉扯大。
爺爺做的豆腐軟綿細膩,十里八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我幫爺爺磨豆子,點滷水,把熱騰騰的豆腐蓋上白布,再送他推著車出門。
我還要照顧小妹,給她的小衫縫扣子,給她包書皮,給她削鉛筆。
長姐比母。
我沒有媽媽,我不想讓小妹也沒有媽媽。
她晚上沒出來吃飯,爺爺擔心她,問我,是不是她又和我吵架了。
晚上我推開臥室門,黑漆漆。
她蒙著被子在床上縮成一團,一動不動。
我伸手拽開被角,發現床單上有血!
2
她來例假了。
沒有墊衛生巾,血全弄在了床上。
我的胃很不舒服,扭曲翻滾著,很想吐。
我實在想不出來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拆了衛生巾給她,她不要。
我們的院子很小,只有兩間房。
我和小妹睡一間,爺爺睡在客廳後面的小間。
小間挨著廚房,不能開燈。
小妹幫我舉著手電筒,我開了火給她煮麵,還下了一個荷包蛋。
她搬了小馬扎,坐在院子裡小口小口地吃。
客廳供著關二爺,紅色的燈在黑暗裡暈著小光圈。
小妹原本吃得很慢,可兩口下肚之後就吃得又急又快。
她又哭了,「姐…我今天、我今天只吃了兩塊餅乾。」
小妹的初中也是我的初中。
初中離家有段距離,所以辦了住校。
我上初中時,爺爺每個禮拜給我五十。
換小妹上初中,我每個禮拜給她一百。
我的成績很好,周末就會去做家教,看顧村裡的小孩們寫作業。
我盡心盡力,他們的父母也從不吝嗇,一個小時二十,十幾個孩子就是二百多。
周末我就能把我和小妹一個禮拜的伙食費掙下。
我說:「錢不夠花麼?你怎麼不和我說,下個禮拜我再給你多拿些。」
「不是不夠花,我夠花…是他們搶了我的錢。」
「姐,明明大家都知道爺爺做的豆腐搶著買,為什麼他們要拿這個笑話我?」
「我來例假,她說我身上臭,有味道,問我是不是買不起衛生巾,三四天都不換,可是我明明換了,我兩節課就去換一次…」
「今天她叫了人打我,扇我巴掌,踢我的肚子,一邊笑還一邊吐口水。」
夜沉沉,天空搖搖欲墜。
我的喉嚨哽住,說不出話。
憤怒啃噬著我的神經,指甲嵌進手心,我什麼話都講不出來。
我給小妹請了假,一個禮拜不用去學校。
她開心得手舞足蹈,滷水多點了一次,變成了老豆腐,挨了我的罵。
周一她還在睡覺,我穿著她的校服出門了。
我往書包里放了剪刀,還裝了一桶澆地的糞水。
我特地獻祭了我的保溫桶,希望那勺糞水能一直熱乎乎。
我去了小妹的學校,我曾經的初中。
保安見我穿著校服並沒有攔我。
我輕車熟路上樓,找到小妹的教室,找到小妹的座位。
我站在門口,遲遲沒進去。
快要打鈴,教室里的學生坐了不少。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靠窗的女生。
3
一群灰頭土臉的農村孩子裡,只有她格格不入。
她拉直了頭髮,扎著馬尾,薄薄的劉海最能修飾姣好的臉蛋。
她獨具心思,校服的袖口露出襯衣的一截蕾絲邊。
嘴巴上也塗了沒有顏色、亮晶晶的唇膏。
她正和圍在她身邊的兩個男生說笑。
「張小雪今天都沒來呢,是不是來大姨媽了,知道自己臭,用不起姨媽巾回家蹲馬桶了?」
「我真受不了她,不像是會洗澡的那種,她不來,教室的空氣都好了。」
那兩個男生跟她一起,對小妹評頭論足。
「周五打她的視頻發我一份,看見她哭我就想笑的不行。」
「你是不是偷看她的胸了?」
「去你的,我沒有!」
「心疼了?你老婆!」
「滾啊!明明是你老婆!」
……
那個女生被逗笑,笑得前仰後合,誇張地敲著桌子。
教室里所有人都在看他們,可沒一個人敢橫插一腳說一句話。
我不知道哪裡好笑,腦袋昏昏沉沉。
家長群是我上高中才開始流行的東西。
爺爺不怎麼會用手機,是我作為家長進了群。
小妹初二剛開學時,他們班轉來一個女生,叫於真愛。
真愛真愛,名字里就是明目張胆的愛。
聽說家裡很有錢,但不知道為什麼要搬來我們這樣的窮鄉僻壤。
小妹雖然被我慣得有些任性,但秉性不壞,也不是會去主動惹事的人。
青春期的心思敏感細膩,大家總是會暗暗攀比較勁。
比新買的鞋子,手鍊發繩,文具書包…這些在學校規定之外的東西都可以比較。
小妹常穿的鞋只有兩雙,一雙運動鞋,一雙帆布鞋。
是她初一開學我攢錢買給她的。
就因為兩雙鞋,居然惹得於真愛不痛快。
體育課體側八百米,小妹長跑一向厲害,跑進了三分四十,老師順嘴誇了她兩句。
沒合格的於真愛一邊仰著脖子灌水,一邊和身邊的人罵小妹。
「裝什麼?好噁心,她是驢嗎?不用喘氣的…」
「有什麼可牛的,真煩。」
她看到了小妹腳上的鞋,突然像發現了新大陸,「怎麼又是這雙?她不換鞋啊,怎麼天天看到她穿這個。」
她像是想到了什麼。
慢慢扯起嘴角,露出居心叵測的笑。
「我知道了,張小雪,她是那個老頭在外面擺地攤家的小孩。」
「大概是沒錢,連雙鞋也買不起吧?」
周圍適時響起一陣揶揄的竊笑。
自由活動時,於真愛主動去找小妹搭話。
他們三三兩兩,上前圍住了樹蔭下有說有笑的小妹。
於真愛看著她的劉海若有所思,「你的頭能炒菜了,家裡沒通自來水嗎?」
「什麼?」
小妹不明所以。
可於真愛他們卻默契的笑了起來,捂著嘴巴窸窸窣窣,時不時再投來幾道打量和嫌惡的眼神。
小妹很尷尬,不知道該不該一起笑。
於真愛說:「我說啊,你不洗澡,你身上很臭很髒,聽不懂嗎?」
她捏著鼻子翻白眼。
小妹愣住了,下意識的聞身上的校服。
袖口,領口,腋下,一一檢查,沒什麼味道。
她又指著小妹的鞋,「你的腳也很臭,聞不到嗎?」
他們說得煞有其事,小妹白著臉瑟縮著想把腳藏起來。
於真愛轉過臉,對著身後的人說:「好像有狐臭的人天生就是聞不到自己很臭的。」
「我幫你洗洗鞋好了。」
她擰開瓶子,把水倒在了小妹的鞋上。
運動鞋濕透,第二天小妹只能穿帆布鞋。
於真愛就會繼續澆,樂此不疲。
小妹也曾大聲的斥責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可是沒人回答她,他們只是一個勁的在那笑。
探著腦袋,窸窸窣窣,又或是誇張的拍著桌子,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她居然還有臉問為什麼?」
「笑死我了!」
他們學著小妹的語氣,夾著嗓子陰陽怪氣的模仿。
「為什麼要往我的鞋潑水?喲喲喲,生氣啦!」
不該問嗎?
小妹站在原地,一張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
4
之後他們變本加厲。
在課上傳紙條,故意傳給小妹。
紙條上寫著些不堪入目的髒話,罵我媽是坐檯女,罵我爸是拉皮條。
咒我七十歲的爺爺快點死掉,罵他賣的豆腐里有老鼠屎。
小妹氣哭了,把紙條撕了個稀巴爛。
可紙條一張接一張的來,不知疲倦。
撕掉一張還有下一張。
小妹去告老師,可是沒有用。
老師會反問她,「為什麼他們不欺負別人,只欺負你一個?是不是你先對他們做了不好的事?」
「你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只要你好好學習,這些事情還能算什麼問題?」
告老師的後果就是,於真愛他們挨了一頓不痛不癢的『下次不許』。
而小妹卻被他們威脅,如果小妹要是再敢張著嘴巴哇哇亂叫,到處告狀。
他們就去找人把爺爺的豆腐攤砸了,順便再把爺爺的腿也砸了。
叫他這輩子都不能出來賣豆腐。
小妹怕了,不敢了。
慢慢的,班上開始傳出一些奇怪的話。
造謠是攻擊一個人最簡單高效的手段。
只需要開動一些想像力,就能用嘴巴把這些想像變成確有其事。
異樣的眼光,揶揄的視線還有不懷好意的調侃像虱子一樣密密麻麻。
爬上小妹的衣服,鑽入她的領口,遍布她的全身。
好像發生了什麼,卻又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很快小妹就被孤立了,從前一起說話的朋友只剩下了同桌。
小妹被逼得走投無路,只能主動去和於真愛服軟道歉。
於真愛要她拿出誠意,要小妹用自己的錢給她買零食上供。
小妹妥協了,以為餓上幾回肚子就能換自己不再被折磨。
但餓了肚子,錢也花光了,他們也一點不退讓,甚至愈演愈烈。
周五打小妹,就是因為小妹拿不出錢了。
於真愛並不缺錢,根本不會在乎小妹的那一百塊。
她在乎的是小妹會像狗一樣任她趨勢,會滿足她高高在上的虛榮心。
她讓他們抓著小妹的頭髮,把小妹的頭扯起來,然後扇巴掌。
因為小妹的臉太白了不好看,她幫小妹補腮紅。
他們又踢小妹的肚子,小妹抱著腦袋蜷縮成一團,肚子上的痛讓她哀戚的叫。
因為他們的鞋髒了,要拜託小妹幫他們擦擦鞋。
他們又擠著喉嚨朝小妹吐口水。
因為小妹太臭太髒了,他們要幫忙給小妹洗洗臉。
或許這些欺負其實根本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和託詞。
他們只是想這樣,於是就這樣做了。
不管你換不換鞋子,也不管你身上到底有沒有味道,也不管你是斥責還是忍讓。
他們只是想這樣做而已,沒有任何理由。
如果非要說小妹得罪了他們,那就是漂亮。
小妹長得漂亮。
所以漂亮天生就是一種錯。
我站在小妹的對立面,我長得很醜,那我是不是生來就應該被原諒?
所以,於真愛,你要原諒我。
我明目張胆走進了教室,坐上了小妹的位置。
我開始幫她收拾桌兜里的課本。
我看著扉頁上那些不堪入目的髒話。
就算我幫小妹包十幾遍、幾十遍書皮,這本書都不能再恢復原樣了。
就像小妹一樣。
我很難過,很想哭。
教室里所有人都在看我,很安靜。
就連於真愛也止住了剛剛臉上的笑,仔仔細細的掃視我。
她指著我問別人,語氣輕佻,「她誰啊?」
不需要別人替我回答,我已經走到了她面前。
於是她又對著我問了一遍,「你誰啊?」
那種像看路邊任人踐踏的雜草、目空一切的眼神。
我說:「我是張小雨,張小雪的姐姐。」
我掏出書包里的剪刀,一把扯上她的頭髮。
她猝不及防,眉毛擰在一次,五官猙獰,扯著嗓子開始尖叫。
我大聲的問她,「我叫張小雨,是她姐姐!你聽清了嗎!」
她揮舞著胳膊掙扎,指甲狠狠的抓上我的手。
「他媽的你有病吧!你要幹什麼!你這個傻逼!」
我以為那些替她說話的人會幫她,可事實上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也沒有一個人要攔我。
他們十分默契,退在一邊,神色驚慌,卻不為所動。
我提起我的剪子就開始剪。
5
那個剪子是給院子裡的柿子樹修枝的,有時候還被我用來敲煤渣。
現在用來剪她的頭髮。
剪子生了銹,並不利。
剪不斷她的頭髮,我就硬生生的往下扯。
扯得她嘴裡的髒話像開了閘的洪水,扯得她的眼淚也飈了出來。
她踹我的腿,砸我的肚子,但我都不為所動。
恨意麻木了我的感官,我竟察覺不到一點疼痛。
我只是覺得難過。
難過得像是被泡進了苦澀海水裡,海水帶著我浮浮沉沉,但是我卻始終找不到上岸的路。
我剪啊剪。
她的頭髮又黑又長,柔順又有光澤。
不像我和小妹的頭髮,乾乾炸炸,像稻草。
她已經擁有了這樣的頭髮,已經擁有了我們拼了命也夠不到的生活。
為什麼還要這樣對我們?
她悽厲的尖叫,發瘋一般的想護住自己的頭髮。
可是它們還是洋洋洒洒落在了地上。
我鬆了手,欣賞自己的傑作。
她愣在原地,眼淚把眼周暈開一圈黑色的印記。
原來她還塗了睫毛膏。
她的臉漲得通紅,額角的青筋暴起。
她指著我,恨不得當場把我碎屍萬段、扒皮抽筋。
她把這輩子所有聽到過的髒話全都扔到了我頭上。
「噗。」
我哧哧的笑出了聲。
接著在她難以置信的目光中抱著肚子笑成一團。
我學著她那樣,大笑著,誇張的捶著桌子。
她的臉紅得要發黑,尷尬的不知所措。
原來她也知道羞恥,也知道尷尬。
這還沒完。
我擰開保溫桶。
頓時,一股惡臭撲面而來。
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我高高舉起保溫桶傾倒。
糞水兜頭淋下。
像是一枚核彈炸在了教室。
惡臭的味道一視同仁,對每個人的鼻孔狂轟濫炸。
教室里開始響徹此起彼伏的尖叫。
「我去這是什麼!好臭!嘔!」
「啊啊啊!是糞水!」
「瘋了!這人瘋了!嘔…快去叫老師!」
大家如鳥獸散,慌不擇路,撞倒了桌子,撞歪了椅子,撞的課本嘩啦啦掉在地上。
於真愛當場就吐了出來。
她趴在我面前,奮力的嘔吐,像是要把胃清空。
她一個字也沒能再罵出來。
我想,這一定會是她這輩子最難忘的一次。
她吐到了我的鞋帶上,我覺得髒,於是提起腳在她的衣服上蹭了蹭。
越蹭越髒。
我很生氣,於是踹了她一腳。
有老師來了。
我被叫去了辦公室。
是小妹的班主任,他坐在離我十米遠的位置。
他捂著口鼻,把桌子拍得砰砰響,「你不是本校的學生,誰允許你大搖大擺的進出學校的!」
「又!是!誰!允許你對我們學校的學生施暴的!」
我聽清了。
他說的是『施暴』。
我笑得很輕鬆,語氣親昵:「哪有那麼嚴重,我只是和真愛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
就像於真愛親口說的。
他們對小妹,也只是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
班主任難以置信,像是聽到了什麼聞所未聞的鬼話。
「你剪了於真愛的頭髮,又潑了她一身的糞水,你居然說這是玩笑?」
「你這種人居然也念過書?你簡直毫無道德和同理心可言,以後你去了社會,絕對是萬中無一的敗類!」
我盯著自己的腳尖,聽到他的話我把頭抬了起來。
我一步步走近他,抄起了桌上的玻璃杯就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