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塵完整後續

2025-08-23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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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什麼,你別——」

應與塵面露慌張神色,只是話音未落,我已經整個人都翻上護欄。

我們在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一起墜了下去。

應與塵回神竟比我要快,落在氣墊床上不過幾秒,他就爬起來,情緒失控地朝我吼道:「賀同謙,你他媽瘋了!這是能開玩笑的事嗎?!」

我安撫他:「這不是沒事嗎?」

我甚至沖他笑。

「你……」

「你真是……」

應與塵咬牙切齒,一點也瞧不出之前那副了無生氣的模樣,就連那雙通紅的眼,此刻也可能是氣出來的。

他的影子朝我籠罩過來,我以為他要和我打架,下意識地抬手擋,沒想到他竟攬過我的後腦勺,重重地撞上我的唇,撞得我牙床都痛,齒間一陣血味。

那不是一個吻,是某種確認,某種實感,某種情緒的發泄。

「賀同謙,」最後,他抵著我的額頭,一字一句地對我說,「我真沒見過比你還瘋的。」

我看著他的淚眼,想哭又有點想笑。

這一刻,就這一刻,我知道我這一生都不會再像這樣愛一個人。

26

「與塵,你怎麼這麼衝動啊?」病房裡,應阿姨哽咽著說,「不過沒了半條腿,怎麼就不能活了?你有沒有想過我,你要是走了,留我一個人要怎麼辦啊?」

而應與塵回答得有些冷酷:「我死了,我這些年掙的錢便都是你的,雖然可能保不了你後半生大富大貴,但你適當地打理打理,總不至於過得太苦。」

應阿姨聞言似是一頓。

「我也不知道怎麼就這麼衝動,但這其實不是我第一次想死了,你可能不知道,第一次高考那年,你吞了安眠藥自殺之後,我就差一點跳樓。我也想問,那時候你是真的想死嗎?還是只是想要威脅我呢?但我是真的想死,只不過……有人把我留下來了。」

「與塵,媽不是……」應阿姨哽了哽,「你平常成績那麼好,偏偏就是最重要的高考失誤了,你怎麼能甘心啊?我們娘倆以前是怎麼被你爸那邊的人看不起的,你忘記了嗎?你說過以後會有出息,會變得比他們更有錢,比他們過得更好,你向我發了這樣的誓,你都忘記了嗎?」

「是啊,我向你發誓了。」應與塵特別平靜地笑了一聲,「那我為什麼會發這樣的誓呢?」

「小時候我寫錯算術題要被針扎手,考試沒有得滿分要跪著搓衣板餓肚子,周末別的孩子可以呼朋喚友踢球、玩彈珠、打石子,我就只有做不完的題。」

「有時候我都感覺自己像個死人一樣,每天生活在棺材裡面。」

「我也想不通,為什麼我都已經這麼聽話了,你還是不肯誇我哪怕一句?只會跟我說還不夠,還能更好?」

「你總是生氣,總是哭,總是說我要是沒出息我們這輩子就完了,你叫我真的覺得自己很差很沒用,永遠都達不到你的要求,我向你發那樣的誓,都只是想你對我放心一點,開心一點。」

應阿姨掩面流淚:「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個道理你懂的呀,我是希望你有出息,與塵,媽是希望你有出息……」

「當然,我知道。」應與塵沒什麼表情地說,「不知道你記不記得,小學時同桌借我看他的漫畫書,你發現了,把書撕得粉碎,還在第二天跑去學校,要求老師給我換座位,你當著所有人的面說,我們家孩子不能跟那樣成天就知道看漫畫的人做同桌,會被帶壞的,從那之後,班上同學就都不愛和我說話了。」

「還有高中,有個女生偷偷往我書包里塞情書,我真的不知道,但你狠狠扇了我幾巴掌,之後又鬧到班上,跟人家說,女孩子要知道自尊自愛,那個時候我真的好痛苦,我不明白,為什麼喜歡我這件事情,會給人家帶來那樣的無妄之災?」

27

有很長一陣子,病房裡只能聽見應阿姨的啜泣聲。

她總是想要反駁應與塵,可又因為情緒難以平復,總是說不下去。

應與塵又說:

「你好像很喜歡聽別人說我是個天才,每次有人這麼誇我,你就會覺得揚眉吐氣。可我不是天才,我真的不是。」

「你知不知道真正的天才是什麼樣子的?我在上大學的時候認識一個,奧賽金牌保送,他花十分鐘就能做完的題,我花上一個小時可能只能想出一個頭緒。」

「我就是個普通的人,為了維持第一名,考上好學校,奔個好前程,要花很多很多時間,雖然這些年也都這麼過來了,但是媽,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很累,很累很累。」

「每一次你說我沒用,每一次你哭著說『媽媽就只有你了』,每一次你要求更多的時候,我心裡都一直有個聲音在說,死吧,太沒意思了,還是去死吧!」

「其實人為什麼一定要拔尖?為什麼一定要做金字塔頂端的人呢?說真的,媽,我對你說什麼前程啊,地位啊,尊嚴啊,真的都很不感興趣,你說我要為你爭口氣,我也不知道那口氣爭了又能怎麼樣?」

「以前你規劃我的學業和前程,後來你規劃我的婚姻,我沒了半條腿,你最在意的是以後誰誰誰家怕是看不上一個殘疾的女婿了,所以在你這裡,我的價值就那些,而且到了現在,已經大打折扣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的,與塵,我是為你著想的……」

聽應與塵冷靜地剖白這些的時候,應阿姨一直在哭,直到這個時候才又忍不住開口打斷。

應與塵卻說:「沒關係的,這也很好,免得你對我的人生還有不切實際的期待。」

應阿姨哭得說不出話來。

應與塵在這陣哭聲中沉默,過了一會兒,才把聲音放柔一點,又說:

「媽,我知道如果我爸沒死,你可能早就是闊太太,我也知道那邊的人看不上你的出身,也不承認我,說我是個賤種,讓你受了很大的刺激。這些年,你確實很辛苦,作為兒子,我真的不能怪你什麼。」

「你不怪我,那你跟我說這些,又是想要我怎麼樣呢?」應阿姨哭著問。

「就是忽然很想說。」

應與塵那不露破綻的聲音忽然瀉出一點顫抖:

「還有就是,既然要活,那我想換種活法……」

「媽,如果可以,放過我。」

交談許久,應阿姨最終還是離開了。

離開時她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狼狽,端莊地抬著下巴,路過我身邊時看我一眼,並沒有和我說話。

我進了病房,應與塵看著窗外的陽光,帶著些恍然說道:「我現在才真的後知後覺有種新生的感覺了。」

我猶豫著道:「那你和應阿姨……」

「就這樣吧。」

應與塵的淚早就乾涸了,此刻臉上掛著個很淡的笑:「不強求什麼了,該放下的是她,對我來說,就這樣吧。」

28

經過一段時間的復健後裝上假肢,應與塵已經完全能夠行走自如,穿長褲的話,不知情的人不會看出他身體上有什麼殘缺。

不過我一直沒見過他的假肢什麼樣,沒機會,也不可能刻意讓他給我看。總之,我見到的他就和以前一樣,西裝革履,風度翩翩,有時候甚至連我也會忘記他裝著假肢這件事。

回國之前,我一度以為我和應與塵不可能回到以前的關係了,沒想到最後還是自然而然地做回了朋友。

我才知道這兩年應與塵一直在看心理醫生,原因是確診了不同程度的焦慮和抑鬱,而確診時間,恰就在我出國之後不久。

他的心理醫生告訴我,應與塵治療一直不算太積極,狀態也就時好時壞,咬指甲是他焦慮發作的一個習慣,也不是說不知道痛,他就是要那種痛,所以才每次都咬得鮮血淋漓。

至於企圖自盡,醫生說,雖然之前的治療和諮詢中他偶爾會透露出這樣的想法,但大部分時候還是控制得很好,這一次會忽然爆發,車禍帶來的身體創傷只是導火索,更深層次的原因還是高壓的成長環境導致的極低的自我認同感。

「他這病情發展下去,說實話,不是這次也是下次,你既然是他信任的朋友,還是得勸他對治療更積極點才行。」

那之後,我嚴肅地把應與塵的複診時間添加進我的日程表。

除非有不可抗力,否則我絕不讓他有理由缺席。

這樣的監督卓有成效,慢慢地,應與塵的狀態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

某個休息日的早上,他來到我家,慢條斯理地吃完早飯,突然告訴我:「我辭職了。」

「啊?」

「感覺從小到大都沒好好休息過,這次打算徹底放空一下自己。」

我問:「那有什麼具體的想法嗎?」

應與塵面露遲疑:「先……好好睡幾覺?」

真是有假期也不懂享受。

「不如去旅遊吧,」我想了想,向他提出建議,「正好我打算跳槽,新公司不著急入職,我們一起去,怎麼樣?」

29

旅遊計劃便就這麼定下。

這是場真正意義上說走就走的旅行,除了第一站目的地,之後要去哪裡幾乎是邊走邊想,有時到了一個地方感覺特別喜歡,也會留下來多住幾天,就這麼走走停停的,轉了也有近三個月。

老實說,我心裡一直還記著之前自天台墜落之後,他撞上來的那個吻。

但我始終不敢提。

旅途過程中,碰到過幾個年輕人問我們是不是一對兒,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轉頭去看應與塵,他從不回答,最終都是我開口否認,說:「不是。」

可能時間倒退幾年,我會以玩笑的口吻承認,藉此試探一下應與塵的態度。

但可能人越大膽子就越小吧,現在的我遠不如當年那麼莽撞了。

不知不覺,夏天到了。

夏天就會想要看海,於是,在結束這趟旅程之前,我們在一座小島上訂了間臨海的民宿。

民宿後面是一片私人海灘,每天坐在檐下就能欣賞海天一色,海浪翻湧,很是愜意。

島上度假的人不少,公共海灘的海邊烤吧幾乎每晚都有 BBQ 派對,人們彈著吉他唱著歌,一邊喝冰啤酒一邊擼串,我挺喜歡拉著應與塵去湊這個熱鬧。

常聚在一起玩音樂的人中,有幾個還是剛畢業不久的年輕男女,一派恣意飛揚。

他們來的第二晚,就有一個叫作孟驍的男生端著酒杯過來搭訕,很直白地問我和應與塵是不是情侶。

這也不新鮮了。

我直接便說:「不是。」

孟驍聞言,立刻見縫插針地在我和應與塵中間坐下,把應與塵擠得都往旁邊挪了挪。

「那認識一下啊,」他態度很熱情,「我們那邊有個妹子對你朋友很感興趣。」

「是嗎?」

我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了看,是個短髮的漂亮女孩。

「要認識一下嗎?」我撞了撞應與塵的肩膀。

應與塵客氣地說不用了,孟驍也不糾纏,挑眉看向我:「哥,那你呢?我可不可以和你認識一下?」

「可以啊。」

在應與塵看過來的時候,我沖孟驍笑了一下。

30

之後幾天,孟驍一行人每天都會邀請大家一起玩,有他們在,場面總是很熱鬧。

我是挺喜歡交朋友的人,應與塵卻不是,大多數時候他就是待在旁邊,有人過來和他聊天,他就很禮貌地回應一下,和他平常在生活工作中一樣,社交上挑不出什麼錯,但也很難讓人對他產生什麼親近的感覺。

這天夜裡有點起風,我在一塊巨大的礁石後面找到獨自走開的應與塵,看見他撩起一邊的褲腿,似乎在檢查假肢的情況。

「怎麼了?」

「沒事。」

看見我,應與塵立刻想把褲腿放下來。

「是吹了風不舒服嗎?」我快步走到他身邊坐下,攔住他的動作說,「我幫你按一按吧。」

「不用,」他不肯讓我碰到他的假肢,「我只是看看,沒什麼問題。」

總是這樣子,一路上無論那條腿如何,他都不肯讓我看一看。

「你們在——」

身後,孟驍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又突兀地止住。

我和應與塵幾乎同時鬆開手,褲腿便掉下去,將假肢蓋住了。

「你們在這兒幹什麼呢?」孟驍的視線在應與塵的腿上掃過,用輕鬆的語氣笑著問道。

我說:「沒事,就在這裡吹吹風。」

孟驍「哦」了一聲:「那邊大家打算一起玩個遊戲,都等你們呢。」

我有點擔心應與塵的腿,想要拒絕:「要不你——」

「好。」

應與塵卻打斷了我的話,對孟驍說:「一起過去吧。」

站起身後,他想要拉我一把。

不過孟驍早就遞了個手給我,我沒想太多,直接就借了他的力。

應與塵的手落了空,我也是後知後覺,趕緊又在他把手縮回去之前拖住他的指尖。

「呃,我的手是不是還挺涼的?」

欲蓋彌彰。

「嗯。」應與塵沒說什麼,反客為主地握住我,不過就那麼一兩秒,很快就放開了。

「謙哥,我的手暖。」

突然,孟驍笑嘻嘻地伸手過來,兩隻手合攏,將我的手包裹在中間。

應與塵見狀,眼睛似乎微妙地眯了眯,我趕緊把孟驍的手甩開,跟上了他莫名邁得很大的步伐。

之後的遊戲玩得並不新鮮,就是各種聚會上經久不衰的國王遊戲。

但不知怎麼,我和孟驍莫名「幸運」,抽牌時連連中招,懲罰也不斷升級,由什麼真心話、喝交杯酒、對視一分鐘,變成了激吻三十秒。

這時大家基本已經喝得很上頭,一聽見 King 說出這幾個字,全都不約而同地拍著桌子開始起鬨。

「激吻!激吻!」

31

「謙哥,不好意思了,願賭服輸啊。」

孟驍在這熱烈的氣氛中痞痞地沖我笑了一下。

不等我反應,就伸手過來托住了我的臉。

我沒想到他動作那麼快,眨個眼就感覺他快要碰到我,本來想說的「要不我還是選吹瓶吧」也沒能說出口。

下意識地,我想要躲,但就在這時,有人突然很大力地把我向後拽了一下。

孟驍的臉色瞬間變了,看著應與塵問:「應哥,什麼意思啊?」

應與塵說:「就這個意思。」

孟驍:「玩個遊戲而已,謙哥都沒說什麼,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應與塵於是轉頭看我:「你要和他激吻嗎?」

我趕緊搖頭:「我喝酒。」

「你看見了,他不願意。」

說完,應與塵從桌上拿了瓶啤酒,瓶蓋磕在桌沿向下一按,「啵」的一聲,白色泡沫爭先湧出。

「願賭服輸,不掃大家的興。但他酒量不行,這瓶酒我替他喝。」

「你是他的誰啊?」不想孟驍不依不饒,猛地握住酒瓶,盯著他問,「你憑什麼替他喝?」

應與塵顯然不想理會他的挑釁,神情淡淡地將他的手拂開。

孟驍更怒,依舊用手擋著瓶口:「沒這樣的道理。」

「哪來那麼多道理?」

應與塵少見地顯露了些不耐煩,突然側身摁住我的後腦勺,當著一圈人的面在我嘴巴上親了一下,然後轉回頭去看著孟驍:「現在可以了?」

我有點傻了,旁邊人也都紛紛瞪大眼,無言地看著他把整瓶啤酒喝到底,拉著我轉身就走。

「草!」

孟驍生氣地踹了踹旁邊裝啤酒的箱子,「咣啷」一聲巨響。

「就他媽一殘疾人,拽個錘子!」

我聞言一頓,立刻要回去揍他,但應與塵將我的手握得很緊,說:「算了。」

孟驍得寸進尺:「我說這都來海邊玩了,怎麼還每天穿著條長褲呢,原來是假肢見不了人啊。天天裝得跟什麼似的,自己都沒點自知之明嗎,要是我殘了條腿,可不好意思出來禍害——」

「砰!」

我忍無可忍,掙脫應與塵的手摺返回去,結結實實給了孟驍一拳。

孟驍鼻血長流。

「要有自知之明的該是你!」

打一拳還不夠,我憤怒地揪起他的領子,狠狠把他往地上一搡:

「我要是像你說話這麼沒品,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有爹媽教養,滾!」

32

回去路上,我被海風吹得清醒很多,拉了拉應與塵的袖子問他:「剛才老抽到我和孟驍,是不是他們幾個作弊搞的啊?」

「嗯。」

「那你怎麼不說,還硬幹一瓶啤酒?」

「在場那麼多人,本來想給他們留點面子,免得把場面搞得太尷尬。」

「你給他留面子,他可沒想著給你留。」

想到剛才他說的話,我心裡的火還噌噌的。

「沒事,」應與塵無所謂地笑,「反正你也打回去了,不虧。」

回到民宿,他第一時間就仰倒進沙發里,似乎是有些累了。

我怕他腿疼,蹲在他腳邊想幫他把假肢卸下來,沒想到他反應極大,我才剛碰到他的褲腿,他就一個激靈坐起來,收了收腿問我:「你做什麼?」

我說:「怕你不舒服。」

「不會,」他一下子站了起來,「我自己會處理。」

之後,他進去浴室洗了很久的澡,可能還熱敷了一下受涼的腿。

等到浴室門「咔嚓」一聲打開,我聽見房間裡突然傳來一聲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趕緊推開門走了進去。

地板上零星地有些水痕,拐杖整整齊齊地豎在牆角,而應與塵摔倒在床邊,正艱難地撐起著床沿想要站起來。

「怎麼不用拐杖?」我彎腰扶他,「這拖鞋本來就滑,你洗完澡走路要小心些。」

應與塵一語不發,我攬住他的身體向上使勁,不想一個腳滑,重心不穩,帶著他再次摔倒。

也許是剛洗過澡的緣故,他身上還有點熱,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衫傳到我身上,撩起了我的心跳,我改變了主意,不肯再起身了。

「還不起來?」應與塵聲音沉沉。

我撐起一點身體,低頭看他:「既然上天都給我創造機會,那我向你要個說法不過分吧?」

應與塵:「什麼?」

我說:「你第二次主動親我了。」

應與塵神色一頓:「特殊情況。」

我笑笑,身體往下壓一點:「什麼特殊情況?」

「……」應與塵微微皺起了眉,「起來說話不行嗎?」

「不行。」我捧過他的臉,看著他的眼睛,「應與塵,你明知道對我有非分之想,還做這樣讓我誤會的事情,你是故意釣我嗎?」

「我給你三秒鐘讓你推開我,不推開,我就要親你了。」

「三。」

應與塵擰著眉頭看我,沒動。

「二。」

還是沒動。

「一。」

像是反射弧才連上,他忽然用手撐起自己的上半身。

然而已經太晚,我話音都沒落,直接就捧住他的臉吻了上去。

應與塵努力抵抗,甚至咬我的舌頭,但也許是因為我有很好的支撐點而他沒有,最後他竟有點屈服的意思,放任我掃蕩他的口腔。

我不禁情動,唇舌與他分開後逐漸向下,吻過他的下頜,至他脖頸之間。

他微微仰起了頭,喉結在我舌尖處滾動,隨著他的喘息聲輕輕地顫抖。

這時彼此的反應都已經遮掩不了,應與塵的手臂卸了力,說不清是我推著他還是他帶著我向地板上倒。

我趴伏在他身上和他接吻,他明顯有了更多回應,手按在我的後頸,有意無意地用力,不斷地使這個吻加深,直到——

直到我的膝蓋不小心壓住了他那截空蕩蕩的褲管。

33

一切急速降溫。

應與塵睜開眼,忽然非常用力地把我從他身上掀了下去。

「應與塵?」我有些茫然。

「出去!」

他坐起來,後背靠住床沿,喘息都未能平復,就不客氣地對我下逐客令。

我咬牙:「這次又是什麼理由?你剛才可不像是沒有反應。」

應與塵沒有理我,伸長手臂去床頭櫃拿煙。

但我快他一步,迅速將煙和打火機搶了過來。

「給我。」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說。

「什麼?」

「煙。」

「好啊。」

我被他的反覆氣得冷笑,取出一支煙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之後,用力按住他的後腦勺,將那口煙渡進了他的嘴裡。

白色的煙霧瞬間在我們的唇齒間散開,應與塵毫無防備,被那口煙嗆得悶聲咳嗽,然而我也沒給他喘息的機會,渡完一口又是一口。

他緊緊地掐住我的手臂,我連那疼也顧不上,直到眼睛被煙燻得很疼了,才情緒大爆發,掐著他下頜與脖頸的連接處,逼得他仰頭枕在了後頭的床墊上。

「應與塵,你疼嗎?」

「我疼。」

「被你一次又一次推開,我也很疼!」

「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我怎麼樣!以前你說你不喜歡男人,我認了,可是現在呢,你能問心無愧地說自己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李醫生說之前有一陣子你的病情突然之間急轉直下,那是我騙你說我要結婚了的時候,是不是?」

「為什麼,應與塵,你告訴我為什麼?如果你對我一點愛意都沒有,為什麼要在意我結不結婚?」

「我……」應與塵痛苦地咽了口唾沫,要說話。

「不要騙我,」我打斷他,「我會當真。」

「……」

應與塵怔怔地看著天花板,忽然之間眼睫顫了顫,早就被煙燻紅了的眼睛滑落一行眼淚。

34

該死。

我明知道那是被煙燻的,但看他流淚,那種實質的痛又回到了我的心臟,令我不自覺鬆開了手。

「我不是個健全的人。」再開口,應與塵的聲音沙啞極了,「賀同謙,即使你是同性戀,是少數人,這世上也還有很多更好的選擇,他們會比我更溫柔,更懂得愛人,而且……」

有那麼一瞬間,他的後槽牙咬緊了,顯然是在掙扎什麼。

但最終,他還是慢慢捲起那截空蕩蕩的褲腿,將自己的斷肢完完全全暴露在了我的眼前。

這還是第一次,我愣了一下。

「是不是很醜?」

「不是,一點也不。」

「怎麼會?」應與塵很快又將褲腿蓋回去,「就連我自己都覺得它……很醜。」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眼神卻很黯淡。

他的自卑、他的退卻、他的掙扎,都在剛才他在我面前捲起褲腿的那個動作里。

他在試探什麼呢?

還是想要我對他望而卻步?

我定定地看著他:「可是,愛裡面沒有那麼多理性的比較。」

「應與塵,我愛你從來不是因為我是同性戀而你是和我走得最近的男人,也從來不是因為你有多完美有多好,我愛你,是連你的缺陷都愛,連你的虛偽都愛,連你的脆弱都愛,你明不明白?」

「如果這世上只有完美無缺的人才配得到愛,那愛這種東西早就絕跡了。」

應與塵的眸光閃了閃,攥緊了自己的一截褲腿,除此之外,無動於衷。

「算了。」我的心徹底沉下去,「其實根本也不是因為我有更好的選擇,而是因為我不夠好,不能讓你義無反顧跳進我這個火坑。」

在地上跪坐太久,腿有些麻了,我只好撐著床沿慢慢站起來。

就這樣吧,我想,我認了。

可能應與塵根本不是愛的信徒。

也可能後面會出現那麼一個人讓他成為信徒,明白愛本就不是完美的,本就是常覺虧欠,也常被虧欠。

都不重要了。

海風吹得我鼻塞,我吸了吸鼻子,此刻最想做的事情是回房洗個澡然後睡上一覺。

夏天正好,旅行卻很快就要結束了……

突然,我的胳膊被握住。

應與塵把我往他的方向拉了一把,我一下子就摔在了他的身上。

「你很好,」他低頭看我,「也不是火坑。」

「那又怎樣?」我有點惱火,不客氣地用手撐在他的腹部,想借力坐起來些,「反正你也都不跳。」

「……我跳。」

「什麼?」

「我跳。」

最後兩個字被吞沒在他覆上來的唇齒之間。

35

也許是颱風將要登陸,深夜裡,風颳得越來越凶,吹得玻璃都在微微震顫。

汗水淌落,我用舌尖捲起,送回他的唇中,那是鹹的,澀的,品盡之後才有獨屬於他的氣息渡來。

我生怕那氣息稍縱即逝,勾著他的脖子吻得更深。

僅僅是一點點的窒息而已,我想,他該遷就我的。

到最後,他似是有些無法忍耐,一條手臂勒在我的腰間,按住我的身體,絲毫不給餘地地禁錮了我。

「你這就受不了嗎?」我心間莫名地淤堵著,語氣里不自覺地帶上了些挑釁。

他倒是異常溫柔:「哪個男人都受不了你這麼來。」

我扯了扯他的頭髮,迫使他微微仰頭看我。

曾經他無動於衷地看著我獨自在他面前淌下那條名為慾望的河,如今他亦身處河中,渾身濕透,一雙漂亮的眼睛裡倒映著我的影子,再也不能說是清白。

「怎麼了?」他眨了眨眼。

我摸上他的臉,手指摩挲過他的嘴唇時,被他不輕不重地張嘴咬了一下。

如此真實的親密。

我的心又不講道理地感覺到一點安定,收回手,抵住他的額頭,這次是輕輕地吻住了他。

結束時,我枕著他的肩膀平復喘息,沒一會兒,又重重地咬了上去。

應與塵沒制止,也沒吭聲。

直到嘗到口中有血味了,我才鬆了口,說:「你知不知道,有時候我實在很恨你。」

「對不起。」

應與塵輕輕撫摸著我的脊背。

我說:「我是要聽你說這個嗎?」

「那你要聽什麼?」

這人……感情絕緣體吧?

我無奈:「算了,什麼也不要聽,我去洗澡了。」

可就在我將要起身的時候,他又突然按住了我。

36

「其實,我婚禮沒辦成的那天晚上,你親我,我本來可以繼續裝睡的,但我沒有。」

最後竟然說起那麼久遠的事。

「為什麼?」

聽他這麼一說,我確實有點好奇了。

「那天我的情緒真的很差,所以坦白講,生氣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就覺得既然你非要挑在婚禮這天慫恿她逃婚,那我也不想讓你太順心。」

「……對不起啊,」這次輪到我說這三個字了,「我也坦白講,我確實是有點故意的。」

至於原因麼,剛才已經說過了,我有時候實在很恨他。

這種恨很微妙,和我的愛是伴生的。

「我知道。」應與塵笑了一下,「所以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覺得再這樣下去你會在這段錯誤的感情里越陷越深,我想把你推出去。」

「哦,」我涼涼地重複,「錯誤的感情。」

「……那時候確實是這麼想的。因為我一直覺得,只要我媽還在,我就沒可能選擇自己的戀人,所以我從來沒想過感情方面的問題。」

「甚至我一度覺得和馮悅可結婚是比較好的結果, 因為她有自己喜歡的人,不需要我的感情。」

「我也跟她說過, 我們結婚就是在家長面前做場戲, 之後只要他們自己瞞得好,不會讓明面上的東西變得太難看,我完全可以不干預他們私底下的來往。」

這倒是我完全不知道的事。

「不過她走是對的, 維持這麼段畸形的婚姻,對她和方馳, 還有他們的孩子,都是一場災難。」

說完, 應與塵沉默了一下。

「那天晚上, 用那種方式把你趕走之後, 我還以為自己會鬆一口氣, 但其實並沒有, 反而各種意義上地覺得憋悶。」

「說出來你可能會笑我,也是那天, 我才第一次自己給自己……」

他沒有說得很直白,但我意會了, 之後就是震驚:「你都沒有點生理需求的嗎?」

應與塵很誠實:「最血氣方剛的那幾年還是有吧,但到最後我就是去沖個冷水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總之就是沒那個閒情逸緻,後來想想,應該還是每天都過得太焦慮了。」

可憐死了。

我趕緊順了順他的頭髮:「沒事沒事, 你跟我在一起,以後會有很多閒情逸緻的——呃我不是單指生理需求。」

「嗯。」應與塵微微一笑, 「所以我愛你。」

他說得太快,太突然了,我都沒反應過來, 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在你拚命拉住跳樓的我,告訴我你愛我, 你沒有結婚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也許可以試著再活一活, 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吧, 我知道自己必須要承認了, 我是愛你的。」

我的心立刻沒出息地軟成一團棉花。

我扣住他的手, 問:「那你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剛才還要拒絕我?」

應與塵垂下眼睫:「我就是……本能地覺得自己不夠好。我的心理不健康, 我的身體就更——」

「好了,好了。」

他本不是善於暴露脆弱的人,今天, 他已經暴露給我太多。

我明白這就是他願意交付給我的東西。

我按著他的頭,將他摟進懷裡:「我明白, 應與塵, 你能告訴我這些,我很高興,不要害怕『害怕』這件事情,我會無條件和你分擔一切。」

「好。」

應與塵將臉埋在我的頸窩處, 在我耳垂下方落下一個溫柔的吻。

靜了靜,他問:「所以這是你想聽的嗎?」

我故意道:「什麼?」

「我愛你。」

我忍不住笑出聲:「恭喜你啊,回答正確。」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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