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高高在上的態度讓我有些不適,說話間沒忍住帶了些火氣:「所以呢?」
「阿驍不會喜歡你這種的。」楊睦將煙頭彈進垃圾桶,有些懊惱,「真是浪費我這身裝扮。」
他搖搖頭,大步走了。
在楊睦眼裡,我是不夠格做他情敵的,所以後來,他也沒再找過我。
直到畢業典禮,霍驍叫住試圖逃跑的我。
「葉清,一起照一張吧。」
楊睦面色有些不佳,但礙於霍驍在側,又掛起和善的笑容:「是啊,一起吧。」
他擠在我和霍驍中間,一手挽著霍驍,一手搭在我肩膀上。
指腹壓在我注射抑制劑的上臂三角肌,暗自用力。
我:「……」
我想,我有點懂楊睦看到我時的心情了。
此刻,我亦為霍驍感到惋惜,他的白月光…似乎不太白。
總之,霍驍的態度讓楊睦感受到了危機,他不知從哪裡要到我的號碼。
給我發過來一張電子請柬,封面上【霍驍&楊睦】這幾個燙金大字,閃得人眼睛生疼。
照片里,兩人身穿百萬高定,挽著手對著鏡頭微笑,A 才 O 貌,十分般配。
原來,他們就要訂婚了。
怎麼從未聽霍驍提過?這個想法一出來,我又覺得自己好笑。
我不過是霍驍治病的藥,他憑什麼和我提呢?
楊睦的消息接踵而至:
【葉清,不要以為和阿驍親密了幾次,就覺得自己不一樣,你只是一個洩慾工具而已!】
【阿驍和我說過:要不是信息素紊亂,他絕不會碰你這種底層 Omega,看一眼都嫌髒。】
心臟處傳來痙攣般的抽痛。
我知道,這些話霍驍不會講,他的素養不允許自己說出這種話。
但有什麼所謂呢,他心裡就是這麼想的。
淚水淹濕避孕棒上的橫槓,楊睦的消息還在不停地發著:
【葉清,記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肖想不屬於你的東西,這很難看。】
【當然,看在你跟了阿驍三年的份上,訂婚宴我邀請你來。好心提醒,你可別又穿那一身地攤貨過來,你不嫌丟臉我都嫌。】
我沒有回他,沉默地將驗孕棒丟進垃圾簍。
我有自知之明,就算他們沒有訂婚,這個孩子我都不該,也不配生。
7
霍驍有事走了。
留下一份禮物在桌子上,是一塊名貴的表,百達斐麗。
下面壓著一張照片,是畢業典禮那天我倆的合照,背面用鋼筆寫著:【葉清,畢業快樂!】
那天照完,楊睦跑過去看效果,霍驍的手突然搭上我的肩膀,對著攝影師說。
「再拍一張吧。」
暴風雨的信息素似有若無地籠罩過來。
我渾身僵硬。
霍驍從來不會主動碰我,尤其是在公眾場合。
照片里,我穿著學術服,抬頭呆楞地看著他的側臉,而他對著鏡頭,露出一個淡淡的笑。
淚無聲地砸在照片上,又被我小心翼翼地擦拭掉。
為什麼啊?
霍驍,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似是而非?
為什麼要給我一種你在乎我的錯覺?
明明你不愛我,明明你就要和別人訂婚了,為什麼要突然對我那麼好?
理智告訴我,丟掉這張照片,收拾起自己不該有的心思。做自己該做的,死心吧。
可手放在垃圾桶上方,下了很久的決心,還是捨不得。
這是三年來,我們唯一一張合照。
我找來漂亮的相框,將它平平整整地放進去,然後抱著它睡了一覺。
就像霍驍在我身邊。
只可惜,自欺欺人欺不過現實。第二天,楊睦給我發來一段採訪。
記者問霍驍,近期最大的目標是什麼。
霍驍沉思片刻說,希望治療信息素紊亂的藥儘快上線。
記者又問,是為了您自己,還有廣大群眾不受信息素搓磨麼?
霍驍搖搖頭:不,是為了自由。
……自由。
我想,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信息素是一道枷鎖,它困住了霍驍,讓他只能「委身」於我。
可它何嘗又沒有困住我呢?
不同的是,霍驍只被困住了身子,而我,還被困住了心。
楊睦告訴我:
【藥劑臨床試驗很成功。葉清,恭喜你,很快要被掃地出門了。】
楊睦是對的。
我在樓梯口碰到了回來的霍驍,管家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後,問他。
「少爺,合同馬上就要到期了,還續嗎?」
霍驍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不了,讓他走吧。」
8
藥劑上線前,霍驍還經歷了一次易感期。
我懷著孕,根本遭受不住他瘋狂的折騰,可這是我的工作,我沒理由拒絕。
我心裡想著,就這麼流掉……也挺好的。
這是命。
可今天的霍驍有些異常。
這次易感期,和我們過去三年的任何一次親密接觸都不同。
沒有急不可耐的撕扯,沒有信息素失控的壓迫,他的動作特別輕柔。
冰冰涼涼的信息素包裹著我,細緻地撫過我每一寸肌膚。
我像泡在泉水裡,舒適又愜意,心和腿都軟得一塌糊塗。
這一次,我不再是被動承受。
倒像是被人放在心裡,小心翼翼地疼愛。
如果不是霍驍忍得雙眼赤紅,我都要懷疑這不是易感期。
折騰間,不知怎的,止咬器被扯落在一旁。
霍驍沒有像我第一次安撫他時那樣,拚命地咬我的腺體。
反而輕輕吻了吻我的眉心。
被他暴戾對待時,我沒哭,此刻心裡卻酸酸的,忍不住淚流滿面。
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
於是,我大著膽子,捧住他的臉,親了親他的嘴角。
霍驍頓了一下,大手扣住我的後腦勺,反客為主,加深這個吻。
三年來,他一直戴著止咬器。
這是我們第一次親吻。
並不熟練,我們的牙齒磕在一起,血腥味在唇齒間漫開,但我們默契的沒管。
我們發狠地吻著,舌頭交纏在一起,黏稠的水聲在黑暗中響起。
喉間溢出的悶哼被吞吃得支離破碎。
直至氧氣被耗盡,我們才分開,但轉瞬又迫不及待地糾纏在一起。
我們親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霍驍扛不住易感期而昏睡過去。
我貪婪地看著他的睡顏,手指一點點描繪他的五官。
真好,以後想起霍驍的易感期,我只會記得這一次的溫存。
我將霍驍擁在懷裡,深深地吸一口他令人心悸的信息素。
很喜歡。
可惜以後不會有了。
我支起身子,咬了咬他的腺體,眼淚順著他的脊柱溝一路下滑。
睡夢中的霍驍皺了皺眉,沒頭沒腦地說了句夢話:「小貓還會回來嗎?」
我抿著唇,會的,霍驍,你的小貓會回來。
而我……該走了。
我不舍地親了親他的臉頰,湊到他耳邊,輕輕和他道別。
「霍驍,再見。」
我穿好衣服,最後看了一眼床上的霍驍。
門關上的聲音很輕。
輕得像我從未出現在他的生命里。
9
我離開那天,陽光很好,風也溫柔。
沒有人送我,周霖要忙,提前和我辭行。
他哭成個淚人,眼睛通紅,不好意思看我,只低頭盯著我的肚子。
「葉清哥,以後我想你的時候,能找你嗎?」
我鼻子也有些發酸,緩了緩才扯出一抹笑。
「當然可以啦。」
周霖吸吸鼻子,眼睛亮起來,「葉清哥,我能……抱抱你嗎?」
我愣了一下,「當,當然可以了。」
周霖大大方方地抱過來,拍了拍我的背,很快鬆開:「葉清哥,你可別忘了我。」
我鄭重地告訴他:「不會的。」
畢竟,他是我在霍家感受到的唯一善意。
聞言,周霖喜笑顏開,蹦蹦跳跳地幹活去了。
我走時,雖沒人送我,半路卻有人接我。
一輛麵包車停在我面前,下來一夥黑衣人,迅速朝我圍過來。
這裡比較偏僻,根本沒什麼人煙,我迅速往一旁的林子裡鑽。
可那些人像長了天眼,無論我跑到哪,都能很快包抄過來。
很快,我就被一悶棍敲暈,再醒來時,是在一條破船上。
和我一起被綁的,還有楊睦。
他被嚇破了膽:「我有錢,你們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給,別殺我。」
蒙面人拿刀拍了拍他的臉,「錢有什麼意思呢?這樣吧,我們來玩一個遊戲。」
是電視劇里常用的,二選一的戲碼。
蒙面人塞上我們的嘴,給霍驍打去電話,告訴他,楊睦和我,只能活一個,讓他做出選擇。
「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別動他!」
我還是第一次聽見霍驍的語氣如此焦急。
蒙面人大笑幾聲:「你說的他,是指誰呢?」
霍驍沒有回答,還在說些徒勞的話:「有什麼仇什麼怨,你沖我來,別牽扯無辜的人。」
蒙面人耐心告罄:「我數三下,你若是不選,就準備兩具棺材吧。」
「三。」
「二。」
聽筒里傳來霍驍起立的聲音,緊接著,一個名字傳入耳簾——
「楊睦,我選楊睦!」
早就知道答案了,不是麼?
楊睦與他青梅竹馬,家世相當,我拿什麼和他比呢?
可是為什麼,心還是這麼疼?
蒙面人將電話掛了,解開我的束縛,然後擰起我,隨手丟進海里。
「你沒用了,走吧。」
走去哪裡呢?我根本不會游泳。
海水湧上來,拚命地往我鼻孔里耳朵里灌,我想呼救,卻張不開口。
只好拚命地蹬腿,直到四肢越來越重,身體開始下沉。
我看著頭頂那團微弱的太陽離我越來越遠……真沒想到,我會葬身海里。
也挺好的。
意識模糊之前,好像有人朝我遊了過來。
10
我發了一場高燒。
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在為我擦身子降溫,然後喂我喝水,喂我流食。
他好像一直在哭,有淚水砸在我脖子上,又被他用棉布迅速擦去。
他不停地和我說話,向神明祈禱。
「你一定要好起來啊。」
但禱告無用,我的體溫在白天降下去,又在晚上燒起來,反反覆復。
意識更是混混沌沌的。
直到某一天,熟悉的信息素鑽入我鼻腔,我頓覺一陣清爽,將信息素的來源抱在懷裡,貪婪地吸著。
傍晚悠悠轉醒,我看著懷裡霍驍的外套,一陣愣神。
為什麼,為什麼我這麼賤,他明明棄我如敝履,我卻還如此依賴他的信息素?
我真是恨死 AO 信息素之間,這不講道理的破吸引力了!
周霖端著水進來,愣在原地:「葉清哥,你怎麼哭了?」
哭了嗎?
我在臉上胡亂地抹了幾把,才抬眸看他:「周霖,謝謝你救了我。」
「我和莫哥排班,想出來送送你來著,半路看到你被抬上了車,就跟過去了,還好你沒事。」
周霖坐下,打量我一眼,才接著道。
「對不起啊,外面好多人找你,我不敢送你去醫院,你又懷孕了,不能亂吃藥。」
他不說我都快忘了,我還懷著孕呢。
經歷這麼多事,他竟然還安然無恙地在我肚子裡。
真難殺啊。
我閉上眼,嘆了口氣:「這個孩子,我不會要。」
11
周霖說外面有人找我,我沒敢去要身份證和醫保的大醫院。
喬裝打扮了一番,和周霖一起,在黑市找了家小醫院。
醫生給開了一堆檢查。
看見 B 超里胎兒心管搏動的時候,我心裡一陣難受,突突的疼。
那是我的骨血,是我身上的肉啊。
不是沒有想過把他生下來,獨自養大。
可孕期沒有 Alpha 信息素的安撫,我難受,他也成長不好。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健康順遂地生下來,我又能給他什麼呢?
我沒有房子,沒有穩定的工作,母親的腎病還有復發的可能。
未來的日子沒有安穩,只有數不盡的艱辛。
我又何必帶他來這個世界,和我一起受苦呢?
……
到最後,孩子還是沒能打掉。
醫生說,我現在身子骨太弱,不適合打胎,需要再好好養養。
外套上霍驍的信息素越來越淡,我變得越來越焦躁,夜裡睡不著,頭髮大把大把地掉。
人也肉眼可見地消瘦下來。
周霖看著我,眼淚怎麼也止不住,只好一件一件地從霍家給我偷外套。
衣服疊在一起,搭成小窩,我躺在中間,終於能睡個安穩覺了。
我夢見了母親,她說想我了。
醒來後才驚覺,我已經很久沒去看她了。
母親的病房圍了很多保鏢,我找小護士打聽才明白。
霍驍在海里撈了我屍體很久,但什麼也沒找到,他不信我死了。
他確信,我一定會回來看望母親,所以他守株待兔,等我上門。
我愣在原地。
霍驍在找我?為什麼呢?
因為自己一句話害死了我,所以內心愧疚?
好在他沒有把我「身死」的消息告訴母親,反而騙她說,我被外派出國了。
難怪我這麼多天沒來看她,她也沒有懷疑。
我不想和霍驍過多糾纏,遠遠看了母親一眼,便離開了。
可惜,還是被霍驍發現了。
12
霍驍一路跟著我回了家。
他看著破舊的出租屋,皺著眉頭:「這些天,你就住這裡?」
皺眉頭,皺眉頭,我最討厭看他皺眉頭了!
嫌棄就滾啊,我又沒讓你住。
我冷下聲音:「與你無關。」
受聘於他時,我向來低聲細語,從不反駁,所以如今這樣的態度,讓他很是意外。
他張了張嘴,有些難受地看著我。
這時,周霖提著魚從外面進來,很高興地喊:「葉清哥,今晚我們煲魚——」
在看到霍驍後,聲音戛然而止。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霍驍,說了句「你們先聊。」
然後提著魚原路返回。
「你們在一起了?」
我還是用那句話回復他:「與你無關。」
霍驍深吸一口氣,突然變了臉色:「你的信息素怎麼變了?他終身標記你了?」
因為懷孕,激素分泌紊亂,我的信息素從泥土的芬芳變成了青草的清香。
但這些,他沒必要知道。
我重複著:「與你無關。」
「怎麼會與我無關?!」霍驍雙眼通紅,口不擇言,「早知你會選擇如此低賤的人,我就不該放手。」
我沒忍住提醒他:「可是霍驍,你別忘了,我也是低賤的人。」
霍驍自覺說錯話,一臉悔色。
我語帶嘲弄,接著道:「低賤的人和低賤的人在一起,多般配啊。」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霍驍想上前拉我的手,被我避開。
「你是什麼意思,與我無關。」
我無所謂地搖了搖頭。
「霍驍,合約結束,你我再無瓜葛。還請你,別再來打擾我。」
霍驍的手無力地垂下,一滴淚從他眼角滑落,他扯出一個苦澀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