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舒了一口氣,原來是後悔這齣兒。
他直起腰身,理了理衣服,又是那個人模狗樣的首輔大人:「早點兒休息,別玩兒太過。」
江澤川走了。
門剛關上,司馬續就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他被捂得滿頭大汗,盯著我的唇看了半晌,像是被什麼刺痛了一般,眼睛紅得要滴血。
伸手,沉默的來擦我的嘴巴。
粗糲的指腹摩擦著猩紅的唇,越揉越重。
很疼。
但我沒有阻止。
疼點兒好。
總比疼也感受不到要好。
「怎麼擦不幹凈?」
司馬續眉目間滿是戾氣,仿佛要氣哭了。
沒法子,俯下身來,含住我的唇,從裡到外的洗。
直到口中滿是血腥。
司馬續才鬆開我,抵著我的額頭,垂著眼說:「我要殺了他。」
不是許諾,也不是宣言,是陳述。
話音剛落了,我給了司馬續一巴掌。
「你要殺誰?」
我相信司馬續終有一天能殺了江澤川。
但不是現在。
如今江澤川背靠司馬越,在內閣勢力錯綜複雜,連陛下都不敢妄動,他算個什麼人物?
司馬續這幾年籠絡朝臣,動作不小。司馬越早就盯上了他,如今正尋不到由頭殺他呢。
若他在這關節眼兒上作死,才是神仙都救不了。
我捏著司馬續的下巴,涼涼地說:「你敢動江澤川一根手指頭,我便將你那寶貝常青剁碎了喂狗。」
司馬續越說越來勁,言語間染了血腥之氣:「我不僅要殺了他,我還要將他剝皮抽筋,澆油點了天燈。」
說不通。
我踹了他一腳:「滾。」
險些把他踹下床。
司馬續氣得臉紅脖子粗,握住我的腳:
「你為了江澤川踹我?!」
「你以為我很願意趴在你身上,伺候你這麼個腌臢下作的閹人嗎?」
「常樂,別忘了,是你求著我弄你的。」
狠狠一捏,像是要把我的腳揉碎了:
「你把常青放了,我自然會滾。」
我被他氣得發抖,蹬了兩下,腳也沒收回去,抖著嘴唇說:「好,好!我放人!明日你不必再來了。」
咬了咬牙,又說:
「以後……都不必來了。」
氣氛瞬間就凝滯了。
司馬續靜了下來,垂著頭,落在燈影里,看不清表情。
「我求了半旬,抵不過他來這一趟。」
「你就那麼怕我殺了他?」
我攥著床單,別開頭說:
「跟旁人沒關係,是我膩了。」
嗤笑一聲:
「不過是無聊尋些樂子,殿下還當真了?」
半晌無言。
良久,司馬續鬆開我,坐直了。
收盡了不堪的心思,用那種冷漠的目光睨著我:「公公向來薄情,慣是會作踐人的。」
扯起衣服下床,冷聲說:
「明日把常青送回來。否則,公公就等著給江澤川收屍吧。」
門被大力關上。
我伏到床邊,吐出來一口血。
這是又恨上我了。
等那件事做完,恐怕以後,他連話都不會願意同我說了吧。
5
章家滿門,是我親自率人抄殺的。
章老先生的血噴在我臉上,死死扣著我的手腕,最後一句話是:「閹黨禍國!」
我面無表情地拔刀,任那熱血濺了一身。
馬蹄聲落在身後,司馬續幾乎是從馬上跌下來的。
「太傅!」
他跑向倒下的章太傅,捂住老人家的傷口,卻挽不回流失的生命。
司馬續至親之人少之又少。
小時候有他母妃,母妃沒了有常樂,後來常樂走了,但是太傅還在。
只有章太傅願意教他。
現在,太傅也死了。
司馬續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我拿著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沒有看跪在血中司馬續一眼,對隨行的錦衣衛說:「回宮。」
不等提步,脖子上擱了一把冰冷的劍。
執劍人是司馬續。
司馬續的恨意凜然,比他的劍還割人。
不用刺下去。
他對我舉劍那一刻,我便已經死透了。
身旁的錦衣衛立刻拔刀指向司馬續。
我垂著眼,立在雪中,不喜不悲。
「殿下要殺我?」
司馬續聲音重而啞:
「你還在湘潭宮的時候,章太傅見到你,總要給你一疊雲片糕。」
老人家說我太瘦,要多吃些。
誇我伶俐,還教我識字。
除了司馬續,章老先生,是這宮裡,第二個肯對我好的。
但我,殺了他。
親手殺了他。
「常樂,我最後問你一次,他們逼你了嗎?」
我抖了一下,手中的帕子落地。
這句話,他問過三次。
第一次,是我為了取得司馬越的信任,織造罪名陷害司馬續,將他關入東廠地牢,施刑三日。
當時司馬續渾身是血,卻存著一口氣問我。
「常樂,你的手抖什麼?」
「是他們逼迫你這麼做的嗎?」
「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受委屈了嗎?」
明明渾身是我打出的傷,卻還在問我,是不是受了委屈。
我背對著他,顯些把鞭子捏碎。
說,沒有。
第二次,是江澤川發瘋,故意將我壓在御花園的假山上作弄。
用了狠勁兒,卻叫我小聲些,別驚動了舊主。
我咬爛了唇,還是被司馬續看見了。
那一天,我目睹了司馬續的崩潰。
他掐著江澤川的脖子,試圖將自己拼起來,問我:
「常樂,他強迫你是嗎?」
「你實話跟我說,我替你撐腰……我替你殺了他。」
我說,沒有。
每次問我,司馬續都懷著巨大的痛苦。
每次聽到我說沒有,他都像個戰敗的將軍,狼狽退場。
他始終,始終在給我退路。
每一次問話,都期待我能回頭。
但一次都沒能如願。
往日,多不堪。
我閉了閉眼。
將喉頭的血腥咽下去,還是說:「沒有。」
「沒人逼我。替大皇子辦事,是奴才的本分。」
司馬續的劍抖了,仇恨和痛苦幾乎將他撕裂了。
「常樂!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殿下當然敢。」
我握住那激怒的劍,血滴下來,卻感受不到疼。
回頭看著司馬續,「但是殿下不能。」
司馬續看著我流血的手,情緒凝住,甚至連劍都鬆了。
錦衣衛趁機將他圍住,奪了他的劍,將人扣下。
我上前兩步,用染血的手托起司馬續的臉:「現在殺了我,殿下就只能下去陪太傅了。那死的人就白死了。」
抵住他的額頭,看著他通紅的眼睛。
那赤紅的仇恨幾乎把我的心給刺穿。
別這麼看著我。
好疼。
疼死了。
額上的血流進眼睛裡,激紅了眼眶。
「奴才的命,是殿下的。殿下有本事,便取了去,奴才等著。」
司馬續揪住我的衣領,淚直直落在我的手上:
「常樂,你的心呢?」
他皺起眉,似乎從來不認識我一般:
「你是我的常樂嗎?」
狠狠推開我,像只困獸一般沖我嘶吼:「你不是常樂!我的常樂不會如此……如此冷血,你把我的常樂還給我!」
「還給我……」
終於怒急攻心,吐出一口血來,伏在地上無聲痛哭,嘶聲問我:「太傅,何辜?」
太傅何辜?
太傅聰慧,算無遺策。
以身入局,勝天半子。
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完了。
接下來,就看司馬續了。
司馬續在長樂宮前長跪三日,為太傅申冤。
這一跪,把京城的天給跪塌了。
章太傅的學生遍布內閣各部,往日迫於強權,敢怒不敢言。如今老師被大皇子黨陷害致死,終於忍無可忍。
對司馬續投誠的人越來越多。
每天都有摺子越過東廠,想方設法地送進長樂宮。
上書要求殺常樂,廢東廠,革江卿,立儲君。
宮中內外痛斥大皇子無德。
連街上的孩童都知道司馬越殘暴。
司馬越慣會以殺止言,只是這次,越殺,站起來的人就越多。
東廠每天都在殺人,殺不盡天下悠悠之口。
太傅曾問我:「常樂,你可聽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聖意不在七殿下,便讓水將他載起來。」
「常樂,你願同老夫一起,做這引水的人嗎?」
他嘆:「只是委屈你了。」
太傅引水,死得乾淨。
常樂做渠,活得骯髒。
6
皇帝召見司馬續那天,我給司馬越遞消息:「陛下有意立七皇子為儲君。」
司馬越砸了硯台,要見江澤川。
我彎身撿起那硯台:「江大人病了,怕是不能覲見。」
「那你說,你說怎麼辦?!我若倒了,你們都得死。」
「先下手為強。」
把硯台扔到桌子上,擦了擦手:
「陛下已經病了半年了,也該殯天了。」
小德子扶我面聖時,司馬續抱著顫抖的常青跟我擦肩而過。
常青在東廠地牢時被我挑了腳筋,出來後又固執的陪司馬續在長樂宮前跪了三日。
那雙腿,怕是不能要了。
狗奴才,慣會裝可憐。
叫殿下的一顆心,全數落在他身上。
不該貪圖那一時之樂,該早早將那奴才碎屍萬段。
殿下既然心懷大志,那心就不能只給一個奴才。
不管是常樂,還是常青。
錯身而過時,我扣住司馬續的手臂,低聲說:「殿下,常青不可信。」
那是江澤川的人。
司馬續將我的手掰下去,目光比這風雪無情:「你又要給他羅織什麼罪名?」
「公公,常青不比你,他心思單純,沒什麼倚仗。若是你心中還有不忿,沖我來便是。常青已經被你害去了半條命,你就發發慈悲,放過他吧。」
冷風從指縫穿過,我看著自己枯瘦的手發怔。
「我沒有……沒有陷害他。」
不知向誰辯白。
聽到小德子的喊叫,我才發覺自己又在吐血。
還是上次的毒。
餘毒清不盡,雖是保住了命,也只是吊了口氣苟延殘喘。
司馬續早就走遠了。
小德子哭著用帕子來堵我的唇。
「乾爹,你好好兒的,彆氣壞了身子。」
我將嘴角的血擦乾淨,低聲呵斥:「哭什麼?我還沒死呢。」
我的事,還沒有做完呢。
陛下要殯天了,那傳位聖旨,還沒擬出來。
我得看著他將聖旨擬出來。
屆時司馬續,才好名正言順。
7
章太傅的事鬧得太大,皇帝眼看半隻腳都踏進了棺材,還要拔出來為他的大兒子擦屁股。
為了安撫朝臣,皇帝下旨禁了司馬越的足。
一邊擢升司馬續的官職,讓他徹查太傅案,一邊敲打他:「你要給你哥哥幫忙,不要跟著添亂。」
司馬續倒是沒有添亂,只是不動聲色地換掉了長樂宮的守衛。
每天都在御前伺候老皇帝,送藥喂藥,做足了孝子的姿態。
直到老皇帝重病昏迷。
最後一次清醒,老皇帝怎麼都不願意喝藥。
司馬續表情淡淡,繼續喂他:「這可是你最愛的大兒子吩咐人送過來的。」
「多喝點兒,過了今天,就喝不到了。」
建安三十五年秋,大皇子司馬越趁皇帝重病發起宮變,被殿前守衛的七皇子司馬續當場斬殺。
同日帝崩,遺旨傳位司馬續。
群臣長跪長樂宮,請旨殺常樂。
這是他們擁護司馬續登基的條件。
大殿之上,只有江澤川揣手站著,一動不動。
司馬續看著滿朝文武,降旨,將罪臣常樂收監。
下獄七日,沒有審問,也沒有判決。
我走馬燈都過了幾遍,還是沒死成。
都等得有些煩了。
司馬續來地牢那日,我正犯癮症。
蜷在地上,咬著手臂,渾身被汗洗了一遍,單薄的囚服貼在身上,勾勒出一身不堪的皮肉。
我忍得辛苦,發了癔症,以為自己還是高高在上的九千歲。
攥著來人的衣袖,哆嗦著說:「小德子,去外頭找幾個乾淨的男孩兒,快……快去……」
那人沒動,良久,蹲下來,撥了撥我臉上汗濕的發,聲音輕而柔:「公公要幾個?」
「要幾個才夠?」
「都…都好。」我咬著牙,忍不住往身下摸,仰著脖子睨他,呵斥道,「快去啊!」
一隻手狠狠掐住我的臉,沉著臉罵我:「沒有男人就活不了的下賤東西!」
我終於看清了來人,吞了口口水,痴痴地喊:
「殿下……」
是最護著常樂的殿下。
我委屈地跟他告狀:「殿下,我難受。」
「他們,他們欺負我……」
好多人,欺負我一個。
他們逼我吃藥,罵我賤奴,說我是他們的狗,讓我學狗叫。
他們玩弄我的身體,像玩兒一隻花瓶。
他們咬我,打我,讓我叫,讓我哭。
他們把我弄壞了。
把我變成一個填不滿的深井。
殿下。
好噁心啊。
常樂好疼。
殿下,為什麼不救我呢?
為什麼不救我?!
司馬續撈起我顫抖的身體,問:「你叫的是哪個殿下?」
我被慾望吞噬,什麼都聽不到了,圈著司馬續的脖子攀上去,急切地去蹭他的唇。
「殿下,殿下……」
急哭了,使勁往他身上貼,亂說胡話。
「你疼疼我。」
「你別疼常青了,你也疼疼我啊。」
「常樂,也可憐的……」
司馬續的喉結在我口中滾動,攬著我的腰,啞聲說:「你可憐什麼?你是可恨。」
抱起我,將我納在大氅中。
把我的手從衣襟中拿出來,凶我:「別蹭了!」
我癟了癟嘴,臉貼著他的胸膛哭。
他討厭我。
司馬續討厭我。
我把這八年的淚流盡了,哭濕了他的衣袍。
司馬續嘆了口氣:「哭什麼?你還委屈了?」
垂頭拉了拉大氅,又把我往懷裡緊了緊,低聲說:
「消停點兒,外頭冷,等到了宮裡再蹭。」
7
我在龍榻上浪叫了一夜。
什麼不體面的話都說給司馬續聽。
他聽得臉紅脖子粗,扣著我的腰,瘋了一樣折騰。
我用盡渾身解數想讓他舒服,他卻咬著我的唇,不依不饒地問:「這些都是誰教你的?江澤川嗎?」
「你往日,也這麼討好他?」
我討厭他提江澤川,去咬他的舌頭。
司馬續也不躲,咬疼了他,他便用更大的力氣報復我。
我揪著床單哭,往床頭爬著逃離他,又被扣著腳踝拖回來。
咬了咬牙:「跑什麼?不是要乾淨男孩兒嗎?」
我搖著頭,氣都快沒了:「不要了。」
他一個頂三個。
我去踹他的肩膀,帶了哭腔:
「司馬續……我不要了。」
司馬續壓下來,溫柔地攏了攏我濕潤的發:「就這點兒能耐還有膽子招人?」
用沙啞的聲音威脅我:「若你以後再有別人,我便讓你死在這張榻上。」
我被幽禁在長樂宮的偏殿中。
宮中紛擾似乎離我很遠了。
小德子說,司馬續封常青為秉筆太監,兼領東廠。
「陛下放任常青亂殺內閣大臣,朝堂之上亂象橫生,人人自危。」
「好在常青那狗奴才囂張跋扈,不遮掩鋒芒,朝臣忙著征討他,倒是不提乾爹之事了。」
「現在朝上都吵著殺常青,宮裡都說常青是……是第二個常樂。」
又說,常青排除異己,往日我身邊的宦官舊部被他殺盡了。
我閉著眼睛,不為所動。
小德子伏在我腳邊哭,哭得撕心裂肺。
那些死人有些還欺負過他,他不至於哭成這樣。
這孩子是替我哭。
我摸著他的腦袋,說:「不哭,乾爹保你。」
小德子搖搖頭:「乾爹,你顧著自己就好,奴才命賤,不敢叫您操勞。」
命賤。
這宮裡頭,誰的命不賤呢?
從高位上下來,人就變得賤了。
以前想找司馬續不費什麼力,如今想見他一面卻是難上加難。
門口的侍衛堵著我,陰陽怪氣地說:「陛下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用那種怪異的眼神覷我:「公公等著吧,陛下想了,自然會來的。」
以前身居高位,沒人敢在我面前這麼說話。
如今,落魄了。
我瞧著那侍衛,笑了一下:「我記住你了。」
司馬續從不在清醒時來找我。
每次來都是酒氣昏沉,將我抱到榻上,埋在我頸窩裡狠狠一嗅,唇往衣服裡頭蹭。
我躺在床上,衣襟大開,摸著司馬續的後腦勺斷斷續續地說:
「門外頭,那個,額上有疤的侍衛,長得不錯。」
「陛下不在的時候,奴才犯癮症,他總是透過門縫往裡看……」
司馬續僵住了,手摸上來,掐住我的脖子。
唇舌還在我胸口蹭,聲音悶而啞:「你叫他看見什麼了?」
我不怕死地笑:「都看見了。」
司馬續的手緊了緊,粗重的呼吸灼著我的皮膚,罵我:「髒東西!」
「嫌奴才髒,陛下不也從頭舔到腳了嗎?」
司馬續面子掛不住,鑽上來,咬我的唇,手往下頭摸:「你找死。」
我在他手下呻吟,在他唇邊吐氣: